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思帝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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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潇潇,夜雾渺渺,满目皆是茫茫若虚幻之境。
长安城东的春明门外,一辆牛车缓缓行来,檐角鸾铃随行轻响。此车车厢体积之宽广,是门第高华的人士才能享有的规格。
然近日城中实在不甚太平,守城士兵拦下来车,查阅过户籍文书后,还要求车厢内的人下车,以便彻底查验。
城门查验向来只需验查文书即可,车中婢女当即便觉对方是在刻意为难,打开车厢门,欲与士兵们争辩,却被一句“配合便是”的婉婉之声阻挠下来。
须臾,从车上下来一位青衣貌美婢女,撑伞立于车旁,一女子随之迤迤然行出车厢。
她着一身浅青上衫、亮橘齐胸襦裙,臂间纱帛飘扬,身前素带垂地,额心点三瓣花花钿,梳飞仙髻,乌发之间繁花珠钗以佩,额侧左右一对雀鸟衔珠步摇轻轻晃着,玉白南珠返照烛火之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她面上,她妆容精致,神情娴雅。
此人柔中含俏,清中带艳,似一簇冶艳的凌霄花。
在场士兵皆为之大为惊艳。
诸人怔忪中,女子提裙下车。
雨声沙沙,周遭一片嘈杂,她不受环境影响丝毫,神态安然立在伞下,面向士兵中的将领装扮者,温声软语道:“家母有疾在身,实在不便下车,舍弟、舍妹当下又正熟睡,盼郎君予以通融。若是非查验不可,还请移步亲至车厢。”
女子话毕后迟迟未有回应,士兵们皆齐刷刷盯着自家娘子看,见状,婢女虚虚一咳,态度和善地问那将领:“可要婢子给郎君开门?”
主仆皆和颜悦色,将领如沐春风,大事化小道:“劳烦掀开窗帘看看。”
车内并无异样,牛车很快就被放了行,在士兵们的注视中,重新归于夜雨里。
车厢中,沈家娘子沈蓁蓁与她的婢女继续着方才被打断的事,两人隔着一个小几相对而坐,一人口中低声念叨着近日花销,一人执笔仔细地做着记录。车厢靠内侧,沈夫人服药后已昏沉睡去,她一左一右两个角落里,睡着一个六岁的小郎君和十岁的小娘子。
牛车起步时的动静略大,小娘子沈霏霏被摇醒。她迷糊着眼,刚开始喊一声“姐”,还没说个甚,她姐便伸手将她身上的羊皮毯刷地往她面上一盖。
沈蓁蓁的声儿轻软,出口的话却与她手上动作一般无情:“闭嘴,继续睡。”
沈霏霏被她长姐丢的羊皮打地脸上生疼,睡意也被闷地消了去。
她揉着眼,窣窣起身,露出一张粉妆玉砌的圆乎乎的小脸,嘀咕道:“你算来算去,我们家的钱也不会再多生出一铢来嘛。我们这可是回了长安城啦,就是书中说的‘守得云开见月明’,往后我们有叔父可以依靠,不寄住在舅母家,就不用给人房钱,也不用你同锦云姐姐悄悄卖画……”
小娘子清秀的眉目一顿,意识在他们的母亲此刻还在跟前,察觉到自己说漏嘴后,惊慌地连忙双手压住小嘴,黑溜溜的眼珠子大睁,可怜兮兮地看向自己的长姐。
自从六年前父亲病故,他们沈家大房一脉就没了顶梁柱,姐弟三人与母亲全靠二房叔父一脉的关照。而三年前沈蓁蓁外祖母故去,大房一脉尽数回了蒋州奔丧,岂料沈夫人又在当地染了病,身子一蹶不振,一家人不得已留在蒋州,一留便是三年。
朝代更迭,大浪淘沙,一族荣辱在历史长河中变幻莫测。
先帝平定天下后,原是江南名门的沈蓁蓁外祖家周家也遭了没落,她的母舅在当地只作微末小官,若要额外承担沈家几人连带奴仆的日常开支、沈夫人延医问药的费用,甚为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