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都是被轻声细语唤醒的顾从宜平生第一次被吓,呸,被冻醒。
他猛然睁开眼,怔怔然瞪着榻顶的纯白纱幔,微张喘着粗气,额上细汗密布,满脑子都是梦里浮现的最后一帧画面。
……
清早雾气尚未散尽,顾府内已经开始奔走忙碌,穿着清一色鹅黄衣衫的丫鬟们端着水盆、布帕等梳洗物件步履沉稳,穿梭在九曲回廊中。
廊外细雨绵绵,萃芝远远就瞧见隐在竹梢后的房檐之上的雕刻飞鸟,心中泛着不可言说的壮阔波澜,脚下风声疾疾。
那飞鸟檐头正是顾二少爷所在的什么阁的标志物。
至于为什么叫什么阁,这还得从顾二少爷来时这宅子刚刚修葺一新管家来问少爷取什么名好开始说起。
那时顾二少爷忙着上街搞……办事,随口甩下一句:“随便什么阁。”
任谁都听得出来敷衍,管家一拍脑门,大肆夸赞:“对啊,什么阁!这名儿好,随意春芳歇,自在如清风,妙极,实在妙极,二少爷真乃神人也!”
管家连忙唤人去题字做匾的身影在前,某人潇洒离去的背影在后。
萃兰抬头,自然也看到那姿态栩栩如生的飞鸟檐头,可是翅膀硬了展翅欲飞的又何止是鸟?
她笑道:“萃芝,你今日可算是如愿以偿,竟是连步伐都雀跃起来。”
谁人不知萃芝心头恨就是二少爷身边的贴身丫鬟雀儿,连带着与雀相关的所有字眼都无比憎恨,萃兰竟是直接就这么大咧咧戳破了这层不太体面的窗户纸,一戳还带人血肉筋骨。
其余丫鬟齐齐汗颜。
萃芝果然恨得牙痒痒,“萃兰,你我好歹同出一枝,不说沆瀣一气也该偶尔帮衬一下自己人才是,何故帮着外人调侃起我来了?”
这里站着的人谁不知道要不是二少爷贴身事宜只许雀儿一人打理,她萃芝怎么可能时隔数年才第一次踏进什么阁?
而她这个正牌丫鬟又怎么可能被打发到徐夫人的房里,若非夫人也看不惯雀儿,今日一早将她打发出府,这会儿怎会让她们端着洗漱物件去近身服侍二少爷?
任她说什么萃兰都不为所动,悠然道:“倒叫我不明白了,咱们都是顾府的丫鬟,何来的别人之说,更何况,沆瀣一气可不是什么好词,姐姐以后还是多读点书罢。”
萃芝:“……”
一旁的如锦正准备措辞,看清眼前景象却喜上眉梢:“到了!”
她们定睛一看,眼前可不就是什么阁。
说归说,主子的事到底不敢马虎,顿时一阵肃整。
萃芝率先踱步入院,推开门踏进去,室内漆黑,瑞香萦绕,平白在心底留下点旖旎气。
萃兰带着其余丫鬟们熟稔绕过红木镶嵌四时竹条屏,越过拱门隔断,后面的丫鬟自觉分散开来,挑香的挑香,掀帘的掀帘,打开窗,江南巷前雨景尽收眼底,室内恢复光明。
留萃芝一个人上前唤主子,指尖却在触碰到榻前珠帘布纱时堪堪停住。
骤然想起某些不太美好的记忆,心底那点绮思彻底消散了去,萃芝赶忙放下僭越的手,以虔诚姿态老实跪伏于塌前。
里头躺着的人是出了名的天人风姿,近日主家传二少爷回去的消息频频透出,让存了心思的丫鬟着实着急捏了把汗,谁不想在少爷面前混个脸熟呢,再混个妾当当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虽曾发生过那样的事,但这些年,她的心思不减反增。
殊不知顾从宜早就醒了,心想着今日这丫头动作不甚麻利动静倒不小,搁以往早就一行一行做得顺溜还赏心悦目。
不待她开口,顾从宜双手枕于脑后,翘着二郎腿懒懒唤道:“雀儿,愣着干嘛,还不扶爷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