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的头两个半月, 青豆去到工厂实习。她、金津还有两个男同学白日坐办公室,随老师去到无尘车间学习,晚上住工厂宿舍。
宿舍楼男女混住、素质参差不说, 还颇为拥挤。小房内塞五张铁架床, 转身都费劲。那阵子金津状态不好,和工厂女工闹了点不愉快。先是为少了件羊毛衫争执,后来口不择言, 变成了身份之战——大学生和女工之间的战火一触即发。
女工和男工熟悉,肯定是要排挤他们的。青豆这个和事佬被迫与金津站一边,努力找解决方法。他们势单力薄, 秀才打不过兵, 只得败退, 保留能力。
金津还扬言,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做了工程师第一个开了你们。
青豆咂舌,这丫头真是敢说。怎么自己遇到的姑娘都这么横呢。
这狠话就连做梦, 都没从她嘴里冒出来过。
实习第三周, 他们搬到废旧厂区的旧楼。
厂里很负责,替工人道歉,专门找来两张铁架床, 让他们单独住一处。
众目睽睽收拾东西, 挺狼狈的。尤其废楼偏僻, 搬运行李这一路很像发配边疆。
金津和李教官分开了。这学期金津一丝笑都没露出。经过此事,她心里更加难受,觉得是自己的冲动拖累了他们。
青豆和李民不敢表现出抱怨, 假装开心:“有宽敞的新地方住了!”
他们在院心中拉了一根长长的铁丝, 晾衣服用, 屋内稍微拾掇,清掉墙灰与蛛网,竟也有模有样。
楼前有棵高大老树,枝干萧条灰败,枯条开阔伸展,像是死的,又像是活的。管事儿的说这是棵雌槐树,十年前他刚进厂还开花呢,这几年春天会抽芽,出新叶,但没再开过花。
他们每天规律,结伴上下班。傍晚在食堂打完饭,端张凳,一起围在刺槐下看夕阳。他们会去看厂里组织的露天电影,坐在最角落,会去看厂里的文艺汇演,坐在最角落。
青豆带了几本书来,他们轮流阅读,书读完了,实在没事干,找来副扑克,搭四张凳子每日打牌。
睡前洗漱,青豆会往刺槐根上泼一脚盆洗脚水。一泼俩月,临走前,刺槐树上苞出嫩绿的花骨朵儿。
那是青豆人生第一次,听见了季节的声音。
春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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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这趟实习,喜欢上了厂区安静美好的生活。她甚至有些感谢金津那通脾气。
每次去无尘车间,更换工作服,穿戴鞋套,青豆的心情都像朝圣。
亲眼看着流水线加工,完成柒陆照相机制作,她就像旁观了一场分娩一样激动。她感觉,那些金属是有生命的零件。
报告会上,她把自己的感受写成总结汇报,感动得老厂长热泪盈眶。他郑重地记下青豆的名字,问她要不要来厂里上班,他们本来今年不招人,可以为她试着去申请一个名额。
青豆不知如何接话,只会用笑应对。
实习结束的最后一周,青豆有幸跟老师一起出差,到上海松江的海鸥总厂学习三天。老师说,进口市场打开,稀土材料失去地方保护政策,这几年国产照相机不太行了。海鸥这种知名国产相机品牌效益逐年走低。不过到底是过硬的品牌,技术是国内品牌的第一流,他们每年还是会派人来学习。
金津问青豆,毕业后去海鸥吗?
青豆不知。
金津落寞,“我跟他们厂里工人闹得那么不愉快,我估计是没法去七六厂了。”
“哈哈哈哈,你不是说等你做了工程师,把他们全开了吗?”
“我胡说八道的。你赶紧忘了。”金津挽着青豆胳膊,问她留不留那儿啊,“老厂长都说为了你破例收女大学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