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到这在这魁星楼来已有几年了?”
文良道:“整整十年。”
秦王殷峰扭头看向窗外,轻声说道:“本王出身交州世家,祖上三代为官,倒也不是什么朝廷重臣,都是偏居一隅,在那大梁治下残喘的前朝官吏。时年十八年纪,本王与那在昭明寺外靠僧人施舍斋饭为生的先帝结识,收他入府,我与他同样年纪,那时本王怎知他会是那已亡的大汉王朝宗亲?只晓得这个衣不蔽体却满口大义,食不果腹还要分食他人的小乞儿心比天高。先帝那时最忌讳别人说我家三代都是那亡国奴,叛国贼。每每听到都要与人手脚相争斗出个高下。可到最后还不是得本王带人去给他收场?”
想到这些个往事,殷峰笑了笑,但很快便恢复了神色:“直到那日他刘氏宗亲起兵反梁,他叔叔刘表兵败之后上下千人尽数被斩首市槽,先帝欲投井而死,被府上的侍卫拦下,我才知晓他是那前汉唐王庶子,大梁篡权,唐王一家老小被尽数收押斩首,他才生下就被奶娘抱出王府改名换姓,吃了十几年的百家饭。如今天下有谁会晓得那平生志在兴复大汉的先帝也曾这般寄人篱下,苟且偷生?”
殷峰坐下继续说道:“二十年前本王起兵延城,不过是那少年意气,披肝沥胆之举。就在那延城之下,本王曾与先帝言:君为证,我以此身为锋刃,踏杀中原三千里,要与天争这大汉八百年国运。”
“在此之后天下云集响应,南里渡一役,时芜州牧李灰亲自帅兵待我军半渡而击,楚将军领兵三千以躯体为浮桥横跨祁江助大军渡江,战后这三千将士过半数尸骨无存,当朝史官提笔,半字不提楚瑜之名。后白将军分兵入西域,澹台将军随王爷北入芜州。江安城一役,三军战士死伤十万数,两年间祁江水不去血腥气,至今坊间可掘当年白骨。”
殷峰语气平静,吐字极轻,却难掩字里行间的滔天巨浪。
“我何曾没想过,只为当年一诺,本王一手促成这天下多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军中有白马,踏漠饮血河,这中原西部军镇重城,哪一座不是拿千万白骨堆积起来?新汉建立,先帝借朝中大臣所言,设计罢我兵权。他心知本王无那争权之意,本王也心知这世道无争才是立世之本。空置一个一字王号在这,一来名号在这,让那朝中人不敢造次,算是一报当年复国之恩,二来无非是想让本王世代在这魁星楼安度,远离那朝堂之争。先帝厚恩本王无以为报,可这十年过去,那数十万将士尚且尸骨未寒,本王又怎能在这魁星楼中睡得安稳?”
“我早先与子安说过,这世道不比当年,可该是如何还得是如何,就算没了我殷某人,秦王之位也不会因此空置。老子本就早该死在那战场之上,本王一直觉得老天让我活下来的原因有二,一是那当年延城兵变后寻到我这走失的二子子安,二便是在新汉巍巍将倾之时再扶上一把,不说如当年一般为刃踏杀三千里,只求再续这八百年大汉国祚不亡。”
殷峰转头看先文良,轻声说道:“若是文先生所谋这八百年大汉不亡,殷某人不妨再为友人披肝沥胆,走一遭那阎王大殿。”
文良沉默半晌,低头不语。
整整一刻钟后,这位曾被先帝亲言封为“谋圣”的青衣男子将那刀收归入鞘,缓缓抬头说道:“文某自当竭力而为。”
……
冬日江寒,青衣先生难得出楼,与那秦王并肩行在江堤之上。
年前年后各出一次魁星楼来,也算是青衣先生这些年来不成文的规矩了。
“听说世子殿下身份暴露,如今天下皆知秦王世子出了徐州。明眼人都看得出,本该是不问世事的秦王殿下如今算是正式入了朝局,想必王爷在这魁星楼的清闲日子也没多久了。”
殷峰叹道:“子安身份暴露,也不知现今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