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那日等了一宿, 到底是没等着想见的人。
之后又是陆陆续续几日有人上门来拜访,赠礼的、讲学的, 连侯夫人那边儿的客人都多了些。
沈鸢既有解元之才, 一个文官的位置总是跑不掉的,若再有侯府帮衬一二,这时他孱弱的身子骨, 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了。
侯夫人却越发忧愁了起来:“许是我这人生来心眼就偏了几分,这些人一个个说得天花乱坠,我还是觉着配不上咱们家折春。”
沈鸢便面上低低笑了一声。
不知怎的,见侯夫人这样挂心他的亲事, 竟生出了几分心虚歉疚。
只听侯夫人说:“若是瓒儿在就好了。”
沈鸢仿佛被窥破了心思似的, 一顿。
又听侯夫人只是笑说:“瓒儿比我消息灵通些, 若他在,还能帮你打探打探消息。”
沈鸢便是轻轻握了握自己的衣袖,低头说:“姨母, 我不急着这些。”
侯夫人便轻声笑说:“好,咱们折春是要等着中状元的。”
“待到了时候, 没准儿还有好些人家上门来商量呢, 哪能这时候就将你便宜给了别人。”
这样一句一句说着,到底是谁的心思似乎都不在这上头, 沈鸢瞧着香炉的香袅袅直上, 半晌听着侯夫人喃喃。
“瓒儿这也出去了好些日子了, 该回来了。”
沈鸢的指尖也顿了顿。
他心知侯夫人是忧心卫瓒, 只是这事他也没个章程, 贸然说什么, 倒惹得侯夫人提心吊胆。
待出了门去, 才紧锁着眉, 总生出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又说不出这预感是什么。
这些日子,都仿佛一日胜一日的难熬焦灼,沈鸢又忍了三日,连读书做文章都不甚专心,终于是忍不住,换了衣裳,又打算往金雀卫府衙去。
这次拿上了靖安侯留给他的私印。
纵金雀卫有章程,可卫瓒十几日不见人影,还是靖安侯府的小侯爷。
怎么样都该给他一个说法了。
只是衣裳刚刚换得了,忽得听照霜道,国子学中一博士拿了帖来,倒是有急事,请他往府中一叙。
沈鸢这些日子已不去国子学,只是仍写文章,再交予博士探讨。只是每月往来都有定了日子,这一日博士忽然请他去,却不知缘由。
沈鸢听了这一声急字,便忍着心头的焦躁,点头去了。
一路由仆役领着进了门,竟是忽得冒出了几分冷汗来。
正堂端坐着的人,是本应被软禁着的安王。
细眉长眼,斯文俊秀,一身锦袍瞧着冰冷又光滑,坐在正堂含笑看他:“沈解元。”
沈鸢不知怎的,又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感觉——让蛇注视着的感觉。
只是从前,无论是考场号舍,还是茶楼里,每次都会有卫瓒出现在他的身边,将他牢牢地挡在这视线之后。
沈鸢嘴唇一分一分褪去血色,他瞧见博士沉默地、不声不响地坐在一旁,见他来了,便缓缓退了出去。
安王几分温和地冲他笑,语气轻缓而亲昵:“折春,过来。”
——现在只有他自己了。
凉意如附骨之疽,又一次慢慢从背后蜿蜒而上,沈鸢的肠胃也开始隐隐翻腾。
却还是走到了那安王的近侧,端端正正行了礼,坐下了。
面前有一素白屏风,屏风后似乎立了几个歌女,见他坐下,便奏起了乐来。
这乐声乍听热闹,沈鸢细一听,才觉着浑身发凉。
是哀乐。
出殡送葬,魂归黄泉之声。
衬这屏风如缟素,越发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