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黄昏时,天色阴重的似将落雪,金雕玉砌的天子宫殿,在将雪的暮冬颓色侵袭下,渐次蒙染上晦暗的衰影。
素日金碧荧煌、集四海之珍的万般陈设,此时虽仍在暗光中隐隐生辉,但因殿内光景越发黯沉,如是死海中的散淡星子,只能无可挣扎地寂寂沉落,直至湮灭。
“娘子,还是令人点灯后再看罢,如此观书,恐会伤眼。”光影愈暗时,掌事宫人云霜恭谨启劝,却见锦屏前倚几看书的蓬莱殿主人,于此劝置若罔闻,依旧看着手中别史,不发一语。
这也是常事,自入蓬莱殿来,慕娘子心境悒郁,沉默寡言地常镇日不语,纵她为好交差,时常有意引慕娘子随说几句闲话,慕娘子也总多缄声的。
云霜久候不来主命,略一踟蹰后,自作主张地向后微一摆手,命早拿捻等着的一众宫娥,将殿内各处灯树尽皆燃上,自己则亲捧一盏琉璃桌灯,小心放在慕娘子身前的书案上后,又将地下炭火拨旺些,又沏一盏滚烫新茶来。
地下紫铜炭盆里燃的,是皇帝御用的银骨炭,案上茶钟里盛的,是皇帝御饮的云雾茶,就连这座蓬莱殿,也原是皇帝燕居雅殿之一,就位于天子正殿紫宸殿之后,而她,原也是近侍皇帝的宫娥,伺候今上本已有十余年。
慕娘子现之所有,皆为皇帝恩赐,而慕娘子缘何对此不但不感激涕零且似怀有怨怼,云霜心内了然却不敢深想多言,唯遵御命恭谨侍奉慕娘子而已。在见茶雾氤氲片刻后,她恭请慕娘子用热茶暖身,又道此茶乃夔州新贡,是陛下今儿一早命人送来的,陛下待娘子恩重云云。
却见今自晨起片语未言的慕娘子,在她言及陛下隆恩时,忽地淡淡出声道:“陛下原还未殡天吗?”
云霜被这一句唬得神魂欲散,纵在深宫历练多年,这当口亦瞠目结舌地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容易稍镇心神,立颤声弹舌地低声恳道:“娘子……娘子慎言,陛下龙体康健,无故有此谤君之语,大逆不道,若从严论罪,可当一死!”
她发自肺腑的惊恐之语,半点没有对慕娘子形成威慑,十六七岁的少女,有着莫名过人的胆识,在“死罪”面前,仍是淡声如前:“既未殡天,为何迟迟不见我?是自知见不得人,还是我朝陛下有奇癖,世人好养鸟雀于笼中,而周室的天子,喜好养人?”
此问云霜难答,她也不知皇帝陛下明明似甚喜爱慕娘子,既顶着世人非议与父子之情,强纳慕娘子入宫,又在慕娘子入宫至今的两个多月里,赐物无数,极尽恩宠,却为何迄今仍未召幸慕娘子,只将慕娘子禁足宠养在这间蓬莱殿中,甚连位份也未定,使得蓬莱殿诸宫人只能以“娘子”呼之。
云霜难答,也不敢答,只能唯唯不语。慕娘子虽长久积怨于心,却也总不迁怨于她们这些宫人,见她不答,也不追问,只是说:“我想见陛下。”
云霜问:“娘子为何事要见陛下?请告与奴婢,奴婢也好在面请陛下时为娘子呈明。”
慕娘子闻问,竟在灯下微微笑了一笑,“也无甚事,不过是看书时有个典故不甚明了,想请陛下为我解惑。”又道:“你此去面请时,替我问后回明,也是一样。”说着拈一朱笔,在书上某处轻轻画了个圈儿后,将书递与她。
云霜双手去接时,目光扫过书上宣公、宣姜等语,落在划在朱圈内的“筑台纳媳”四字上,登似头顶响了个焦雷,两条膀子僵在半空、进退两难。
就算求得慕娘子免了她这差事,陛下那里,她每日都得依旨详禀慕娘子情形,从早晚寝食到行事言语事无巨细,到时也免不得要如实禀报这圈中之字,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遂只能硬着头皮,将书接下。
蓬莱殿就在紫宸殿之后,天下再无比这更近天子之所,来往是极便宜的。去程极短,可云霜走得艰难,她手捧着那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