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白, 不明白季叔叔为何能带小竹离开,却不能带她一起。
小竹是她与季叔叔一同救下的男孩。那年,季叔叔带她从虞山废墟离开时,正是寒冬腊月、大雪封山的时节。在艰难下山的路上, 她觉得路边有一雪堆, 瞧着很是怪异, 不顾严寒, 上前将雪拨弄开后,发现雪下晕躺着一瘦弱男孩。男孩应是夜里晕倒在路边后,被大半夜的凛冽风雪,覆盖在此处。
因摸到还有气息,她与季叔叔将这男孩,就近救到附近山脚下的农舍里, 并在接下来大半个月的光阴里, 每隔几日给农人适量的银钱, 就寄居在那户农人家中。
她看男孩骨瘦如柴,又冻病得昏迷不醒,情形似是糟透了,担心地问季叔叔男孩能不能活下去。季叔叔说男孩衣衫褴褛地在雪地躺冻太久, 身上是冻坏了不少地方,但因她发现地及时, 假以时日疗治,应还能活。她问季叔叔男孩是哪里冻坏了, 季叔叔却又不肯说, 只是说对活着无碍, 只是说这男孩往后, 会比平常男子活得辛苦一些。
那时离她亲眼望见父亲坠崖离世没多久, 她很害怕死亡,很害怕又一条生命在她眼前消逝,遂在那间农舍中,昼夜不分地认真照顾一名素不相识的男孩,好像他是她的重要朋友,是她的兄弟,她与他不是素昧平生,而是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她忍不住想,男孩之所以孤苦无依地晕倒在雪地里,定是如她一般失去了双亲。
季叔叔知她那般认真照顾男孩,是无意识想让自己忙碌起来,想将自己沉浸在照顾一事里,以暂放下失去双亲的哀思,也不阻拦,就在那间农舍中,与她一起照顾男孩。一夜,男孩的情形很不好,身体冷寒如冰。她想起母亲病逝时,就是身体一分分地冷下去,担心男孩就要死了,请求季叔叔定要救活男孩。
季叔叔答应她,定会竭尽所能救治这男孩。季叔叔晓医术,那一夜后,男孩熬过生死关,醒了过来,说他名叫小竹。男孩确实如她猜想的父母俱亡,他的爹娘是普通农人,就死在沅陵县那年当地豪强侵夺民田的事件中。
和小竹、季叔叔在农舍待了十余日后,季叔叔说他不能再留、必须要走了。因承诺过她会救治好小竹,季叔叔会将依然病弱的小竹带走,但要将她送回慕家。她自是不舍不肯,要和季叔叔一起。她不明白季叔叔为何能带小竹离开,却不能带她一起。
娘亲不在,父亲也不在了,这世上与她有关的人,就只有季叔叔,和才认识十几天的小竹了。她不愿回陌生的舅家,请求季叔叔带她离开,说她很能吃苦的,她不怕风餐露宿。
可季叔叔就是不肯,季叔叔说他必须要回的地方,她不可以踏入半步。她不得不与季叔叔分别时,期盼着将来可以再见到季叔叔,可季叔叔却说,往后她与他,一世不会再见,才是最好的。
于是就未再见,她甚至都不知季叔叔与小竹,在慕家大门前与她分别后,究竟是去了哪里。季叔叔连去向都没有告诉她,在那次分别后,斩断了与她之间的所有联系。
如今七八年时间过去,因舅舅升任京官,她随舅家离开沅陵、身在长安,与不知身在何处的季叔叔和小竹,定更是相隔万水千山。季叔叔他们就算有心去沅陵寻她,也寻不着,这一世她与他们,是真就彼此杳无音讯,再无相见之期了。
昏暗的夜灯下,慕昭默然思量着明日入宫之事,默然回忆着永不会再见的故人,越想越是神思黯然,终无声地伏身案上,侧望着案上父亲的遗书,如此好像父亲还在她的身边、娘亲也在。可是没有,有的只是昏灯下的一道残影,孤独地与她伴度这漫漫长夜、等待天明。
已是深夜了,沉寂的大周皇宫宛若无垠静海,未熄灯火的宫殿值房,似是夜空洒落海中的点点幽星。隶属宫中内书堂的一间书室,就在这夜深时候依然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