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太子令众人不必侍随入殿, 但慕昭因在永寿殿时,就为那小半碗江瑶清羹提心吊胆,后见太子尽管神色如常, 可在用完晚膳、离开永寿殿时,步伐比来时要急,心中更是不安,遂在太子令后,还是跟走进寝殿深处。
太子原已一只手搭上衣襟,见她跟来, 微一怔后,淡笑着对她摇头道:“我无事的,自己用水擦一会儿就好了, 你去歇息吧。”
因幼年在虞山时, 曾听父亲说过,世上有些人必须对某些食物忌口,如不慎错食,轻则身体痒痛,重则可能昏迷甚至丧命,慕昭如何能放心离开,在宫人将凉水送入殿中后, 坚持留在寝殿,要看一看太子从前所说的会起泛红疹,到底有多严重。
依当世礼教, 少女看着少年宽衣,自是不合礼的。而依照尊卑规矩, 一个下人要主子解开衣裳给她看看, 更是忤逆犯上。但慕昭在提出这一要求时, 并没有犹豫和感到不妥,她纯是一片关怀,此刻看太子,就似看当年农舍中的男孩小竹,既没有男女之防,更没有尊卑之说,就只是关心她朋友的身体,担心他会出事。
而太子也没有怪罪她冒犯,他能体会她的用心,在她坚持的目光下,就将衣裳缓缓解开了。慕昭见太子颈下部位,已细细密密泛起一层红疹,看着就知定似虫蚁啃啮痒疼,心中忧急,忙拉着太子坐下,拧了湿毛巾为他擦拭。
因心中担忧,慕昭一边小心擦拭,一边问太子要不要传太医过来看看,又问既然不能食瑶柱,为何不直白告诉太后娘娘,在永寿殿时听太后娘娘说“阿允爱吃江瑶清羹”,说明太子从前在太后殿中吃了不少,也为此不知悄悄地痒痛过多少次。
“不必传太医,只是看着有点唬人,其实用水擦一擦,过一阵就会好了,这些年都是这样的,我早已习惯了。”太子说着,见正为他擦拭的少女抬眼向他看来,眸中是明显的嗔责之意,就像姐姐在责怪弟弟不懂得爱惜身体,虽身上还痒痛如蚁爬,但唇际却不由浮起一缕淡淡笑意。
“皇祖母似对江瑶清羹这道菜,有种特别的执念”,太子向慕昭解释道,“我也不知究竟是何执念,只是能隐隐感觉到。小时候有一次,我去拜见皇祖母时,皇祖母正在用膳,膳中就有这道菜,可皇祖母却不动箸,只是无声看着,面上虽没有什么表情,但年幼的我,却感觉皇祖母像正沉浸在悲伤中。
那时我也不知自己不能用这道菜,也不知皇祖母究竟为何无声悲伤,就默默地坐在皇祖母身边用膳。皇祖母看我用江瑶清羹,看着看着就笑了,问我喜不喜欢吃这个。我想让皇祖母高兴些,就说喜欢,于是皇祖母就以为我爱吃这个,这些年召我一同用膳时,常有这道菜在膳中。”
太子含笑看着慕昭道:“我是皇祖母的孙儿,理当孝顺,只要皇祖母高兴,一时痒痛不算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所以就一直瞒着别人。”
慕昭看着太子面上的明澈笑意,一时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得低下头去,专心地为太子冷敷颈下红疹。因见颈下肌肤虽好些了,但后背又泛起红色,慕昭就让太子背坐过身去,重新拧了冷湿毛巾,为他擦拭后背。
东宫寝殿高阔深广,放眼望去,只见灯火幽幽无尽,一道道的垂地绡帘似是无际的云雾缥缈,望不到头。几无声息的入殿步伐,向内绕走过不知多少重屏风垂帘后,忽然顿住,因步伐的主人,望见了数重垂帘后的帷帐内,少年少女挨坐榻上的身影,望见少年似是赤着身体,而少女亲密地依偎在他身后,那样近,似乎再微一低首,就是肌肤相亲。
太子先感觉到似有冷锐目光注视,如芒在背,侧首寻看无形刺痛感的来源时,见帷帐外隐约伫立的伟岸身影,似是父皇,心中一惊,忙将褪至腰处的素罗单衣揽穿好,匆匆趿鞋下榻,撩开帷帐与数重垂帘,向深夜至此的父皇躬身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