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烨八岁之后的记忆是从梁华驾崩的丧声中开始的。
大部分都是些混乱又荒诞的片段。
他不记得卞云心是怎么给他灌了枫霜落, 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去求的崔语娴,最开始毒发时的痛不欲生太过极端,他自己主动将这段记忆彻底埋葬, 以致于喝白玉汤的痛楚都变得可以忍受起来。
“我以后就是你师父。”冷峻刻板的青年一身道袍,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想活命, 就跪下磕头。”
旁边的肖春和怜悯地冲他笑, “哟,竟然真救回来了。”
昏迷中的痛感太过可怕,梁烨下意识觉得死了应该更好, 但他记不起来了, 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是谁, 今年几岁, 在干什么, 但他的身体却记住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疼得直发抖,却还是跪下来,磕头,敬茶, 沉默许久才喊:“师父。”
“乖,以后我就是你师叔。”肖春和揉了揉他的脑袋, 梁烨疼得喊了一声, 蜷缩在地上抽搐痉挛。
肖春和赶忙去扶他, 却被岳景明喝止。
“自己站起来, 梁烨。”岳景明冷冷地看着他。
梁烨应该是他的名字。
于是他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淌着眼泪, 沉默着, 接受了现实。
他叫梁烨, 今年八岁,是北梁刚登基不久的皇帝。
最开始毒发时他哀嚎不止,疼得满地打滚,甚至撞柱子撞得头破血流,但疼痛不能消减半分,白玉汤灌下去,他只能躺在地上干喘气。
岳景明和肖春和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待在皇宫里,晚上会教他练功,教他打坐,教他识字……教他如何忍受疼痛。
那个叫闻宗的小老头毫不知情,白日里兢兢业业地当着他的太傅,将他训得满头大包,戒尺能将他的手抽肿,但他就是死活记不住东西,但明明他觉得自己可以记住,他甚至能记住去乱葬岗的路,但他想不起哪里是乱葬岗。
晚上回去他想休息,岳景明一拂尘下来,他都没办法往床上躺,只能含着眼泪老老实实学功夫,做错了动作就会挨打,尽管那点疼痛对他来说就是毛毛雨,但主要在于羞辱人,他咬着牙边哭边学,不知不觉就形成了条件反射和本能,能躲开岳景明拂尘的那一晚,肖春和偷偷带他出宫去路边摊吃了两个肉烧饼。
等他不再随时随地毒发,喝白玉汤也能压制住毒性的时候,岳景明和肖春和便干脆利落地抽身而去,只叮嘱他要活命就要每晚练功打坐,似乎毫不怀疑他的自觉性。
梁烨忘记了许多事情,但关于活命的事情倒是记得很清楚,朦胧的记忆里好像有人叮嘱过他得活下去。
但是记不清了。
也无所谓。
他蹲在太医院的那条小径上抠石头,太医院的太医们哗啦啦跪了满地,高呼皇上万岁。
这画面有些熟悉,但不应该有这么多人,太监们以为小皇帝不喜欢这条路,就一起合力铲平了路上的鹅卵石。
梁烨看着光秃秃的地面,在一众太医里挑了个顺眼的,“你,以后为朕把脉。”
李步叩头谢恩,“多谢陛下记得微臣!”
“你是谁?”梁烨疑惑地歪了歪头。
因为疼痛的折磨,梁烨的脾气开始变得越来越差,偶尔有太监宫女惹怒了他,他便会暴躁地发脾气摔东西,此后就再也不会看到对方,朝野上下便开始流传起新帝暴虐的传言。
梁烨咬着手上的伤口,阴恻恻地盯着李步,问他:“朕暴虐吗?”
“陛下性格良善。”李步大着胆子将他的手从嘴边拿开,认真地叮嘱他,“陛下,咬伤口不能止疼。”
“李步,朕的头更疼。”梁烨被他握着手,歪头一笑,“砍掉就不会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