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切尔有时候会感觉孤独。
这一般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每一个人、每一个懂得思考的生命都是孤独的——至少她是这么觉得的,并且一点也不排斥这一点。
毕竟但凡会思考的,所思考的内容就不会有另一个存在完全重合, 因此也没法对别人的内心完全理解。就像是大海上永远都找不到两座完全相同的岛屿那样,这个世界因此变得永远充满复杂的惊喜与让人想要追逐的神秘。
只是很偶尔的, 当她想要兴致勃勃地和人分享自己发现的动物新特性的时候;当她在网络上看到某些言论的时候;当她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的时候;当她在窗户边捧着咖啡,思考着该怎么部署自己即将写的书的时候;当她回过头,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的时候……
她偶尔也会感觉到一种情绪,像是四月份密西西比河的雨水那样萦绕在自己的心头, 或者干脆像是某种动物的羽毛滑过心脏,或者一只鲸鱼在自己的胸腔呜鸣。
——在难过吗?
蕾切尔小姐极其短暂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睁开来,倒映出密西西比河流域的天空。
在那对浅黄绿色的透亮眼眸里, 整个世界正在下着一场模糊的雨,苍白色的骤雨淹没河畔的每一处森林。
她是这片森林里少见的人类, 是很少被人认可的环境学家, 是永远没有办法说出任何语言的沉默者。
不再能说话的嗓子让她习惯了安静, 旁人的不理解让她习惯了孤独,这片森林也让她习惯了这里时不时落下的连绵不绝的雨。
但蕾切尔承认自己还是太年轻了,年轻到还没有让她学会习惯“难过”这种情绪。尤其是在感受过北原和枫和西格玛这两个旅行家之间的温馨与热闹之后, 更是没有办法习惯了。
啊, 当时就不应该那么中二地把自己脑子里埋藏的梦想一鼓作气说出来的!明明那天他们才刚刚认识!
年轻的环境学家想到这里, 翠青色长发遮盖下的耳朵忍不住微微有点泛红, 白皙的脸颊也晕染上了柔和的色彩,薄薄的唇角微抿, 显现出不好意思的模样。
不过也就是刚刚认识, 她才会那么顺口地把自己内心埋着的东西说出来吧。
认识得久了, 在意的地方也会越来越多,反而更加习惯于把自己的另一面藏起来。
蕾切尔仰着脑袋,握着自己浅蓝色的伞,两只手背在腰后,很轻盈地踮起脚尖,然后又朝后稳稳地落下脚后跟,就这样反复了好几次,好像正在和自己玩什么很有趣的游戏。
如果……
她停下自己的前后微微摇晃的动作,很认真地想到:如果能做一个秋千就好了。
蕾切尔平时是没有这个念头的,因为这里平时只有她一个人,而没有别人帮忙的秋千好像怎么也荡不高,而荡不高的秋千多少有点无聊。
但是现在不一样啦。
蕾切尔眨眨眼睛,突然有点想要邀请他们到自己住的这个小木屋边荡秋千,接着脑海里顺着这个念头想象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她在落着小雨的天空下撑起伞——那是浅蓝色的,像是天空落下的一片浅蓝的影子——然后便在轻飘飘的风里沿着碎石与湿润的青草,步伐轻快地跑了出去。
四周的风欢呼着来拥抱她,她不知道。但是不妨碍她高兴地眯起了眼睛,同样去拥抱朝着自己涌来的气体,呼吸下雨时潮湿而清澈的空气,用自己不能说出任何语言的嗓子发出本就不被语言拘束的笑声。
今天密西西比河的雨下得不大,只是朦朦胧胧的,在大地上熏出雾气般的如梦似幻,刚刚好能够像是透光的薄纱那样遮住人的眼睛。
当蕾切尔穿过层层叠叠的雨,跑到河岸边的树下时,她就听到了来自两个人的轻快交谈声:
“北原,那好像是鳄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