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官听了,一张俏脸涨的通红,却也闷着声儿不敢反驳。柳五儿见到她将手中一条纱帕子绞来绞去,几乎都要绞碎了,显然是被那婆子的话给激得。可是柳五儿却不明白为啥芳官不反唇相讥。她记得这芳官的性子十分倔强,而日后芳官与赵姨娘撕|逼那一场十分地解气过瘾。柳五儿倒是没想到,现在这小女孩儿倒这么能忍,若是换了有人这样说她柳五儿,她绝对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可正当柳五儿想要开口为芳官抱一抱不平的时候,正见到柳母一记眼刀飞了过来,生生将柳五儿已经到口边的话给逼了回去。唯独那婆子,此刻正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得意洋洋地望着芳官与柳五儿。柳母赶紧将话头截了过去,与那婆子聊起了那边老宅的事儿。那婆子大约也有亲眷在南边,便口沫横飞地与柳母说了起来,不再理会两个小姑娘。
而芳官,面上的红潮尚未褪去,却乘人不注意,依旧恋恋不舍地往角门里的大观园张了一眼。她转过脸来,对柳五儿说:“五儿姐姐,实在是羡慕你福气好,可以进园子里这么好的地方。哪天有空到梨香院来坐坐,一定给我们讲讲园子里的景致。”她说着,叹了一口气,道:“要是哪天我们也能像姐姐一样,日日在这园子里来去,那才是真正成了体统呢!”说着,芳官的眼中流露出无比的向往。
柳五儿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儿明白芳官了。梨香院的十二个“官”,说起来是为了贵妃省亲而专门养着的,其实在这贾府里,谁不知道这戏子是低三下四的营生。因此只怕在不少世仆眼中,芳官等人自然连柳五儿这样的家生小丫鬟都比不上。因此在梨香院里,无论那日子怎么过,对于芳官来说,那日子始终是灰色的,始终也比不上大观园里的花红柳绿。在那里,生命是那么的鲜亮,又是那么的有尊严。
因此芳官这般向往着大观园,固然因为大观园美好,却也因为大观园是个她尚且没办法进去的地方。
柳五儿一面看着芳官那样渴望的眼神,心里觉得有些讽刺——这座大观园,有些人削尖了脑袋想进去,而有些人,比如她自己,又对大观园那样的抗拒,急切地想要离开。
“芳官妹妹……这个……”柳五儿倒是很想提示一下芳官,将来她也是有机会“转正”,成为一名大观园里的丫鬟的,而且还颇得宝玉的宠爱。可是话到了口边,柳五儿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你和大家伙儿也都自个儿保重,我得了空就去瞧你们去。”未来这十二个“官”进院子里当丫鬟,是因为宫里的老太妃薨了的缘故,她柳五儿若是现在说了出来,谁信啊!
芳官展颜一笑,便转身告辞去了,临去还与柳母和那看角门的婆子福了福。柳母自不必说,那婆子看芳官表现得客气,嘴上也稍稍留了几分口德。
柳母这时候才召了柳五儿过来认人,“这是你何妈妈——”
柳五儿乖乖过来见礼,心里却觉得有些怪异——若是她记得没错,这位何婆子,应该就是日后芳官的干娘了。看今日的情形,她怎么觉得芳官有些求仁得仁的味道呢?
柳母却似乎与这位何婆子很熟,两人刚刚从金陵老宅的差使聊起,一直聊到柳家新得了一瓶上好的惠泉酒。何婆子似乎被勾起了馋虫,而柳母则大度得很,盛情邀请何婆子哪天过去柳家小聚。何婆子自然听得眉花眼笑,看着柳五儿就说:“五儿这孩子在园子里,就交给老婆子我了——”说着笑眯眯地上下打量柳五儿。柳五儿总觉得她看人的眼光简直像是个在人牙子手里挑选清倌人的老鸨,所以一时被看的低下头去,索性就这么低着头装害羞。
这时候大观园里头来了人。当先一个是早先见过一面的秋纹。而后头一个,穿着粉红印花缎子小袄,外头罩着水红色开领比甲,领口上绣着精致的桃花纹样,容长脸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