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向柳五儿问起黛玉的近况,令柳五儿几乎想要翻白眼——这位在病榻上养着“尊臀”的爷儿们如同热恋中的人儿一样,只要两个时辰见不着黛玉,就会想办法寻来柳五儿,问她黛玉“好不好”。柳五儿不胜其烦,可是看在黛玉的份上,还是点点头,说:“我早上还看见紫鹃姐姐的,她说林姑娘一切都好。”
宝玉轻易便信了,接着问起柳五儿做这荷叶莲蓬汤的时候的情形。柳五儿心里想着大厨房与王熙凤PK的事儿,稍有些心不在焉,但是见宝玉问,却又不得不敷衍两句。宝玉明知她敷衍,却一直盯着柳五儿看,似乎透过柳五儿便能见着黛玉似的。柳五儿面嫩,被宝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连连说:“喝汤、喝汤——”说着就将已经盛好的一碗荷叶莲蓬汤往宝玉手中递过去。
正在这时,有人进来回话,“傅二爷家、卫老爷家的几位嬷嬷过来请安,来见二爷。”
柳五儿听说傅家与卫家的人已经到了门口,手里端着汤,转了脸往门外看去。而宝玉也一样撑起身子,一面伸头向外头看去,一面伸手去要汤。两个人的眼睛都看着外头进来的人,不想伸猛了手,便将汤碗碰翻,将汤泼在了宝玉手上。柳五儿倒不曾烫着,唬了一跳,连忙说:“这是怎么说!”旁边侍立着的其余几个丫头连忙上来接碗。
而宝玉自己烫了手倒不觉得,却只管问柳五儿:“烫了那里了?疼不疼?”
旁人都笑了,一个三等小丫头在旁边说:“二爷自己烫了,却只管问着五儿姐姐!”宝玉听说,方觉出自己烫了,“哎哟”了一声,这才觉出手上烫红了一片,有些疼痛。
却唯独柳五儿不曾笑——这一幕她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就她在穿越之前,她还曾在摄像机前侃侃而谈,直陈她最爱的一道红楼料理就是这道荷叶莲蓬汤,理由是,因为这道汤,宝玉的真性情显露无疑,而在红楼世界里,也仅有宝玉,是个真正将贾府上上下下的女孩儿们都当做“女儿”来平等看待的。
只是,柳五儿穿来的这个红楼世界,与梅若云所知道的那个并不全然相同——尝羹的女孩子,从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玉钏儿,变成了她这个籍籍无名的二等丫头柳五儿。可只有亲身经历,柳五儿才更能觉出,宝玉这份先人后己着实叫人钦佩无已。
是的,宝玉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里,都显得那么没用、那么不正常、那么不合时宜。自己烫了手,倒先问别人疼不疼;大雨淋的落汤鸡似的,他反而告诉别人“下雨了,快避雨去罢”;爱惜东西,哪怕是个线头儿都是好的;糟蹋起来,哪怕值千值万的都不管了。就是这么一个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全无一些儿长处,好不容易读过书,认得几个字,做得两首歪诗,偏生又是个讨厌道德文章,不知进取的。所以宝玉可能勉强可以算是个心地纯良的好人,但却是十足十的没有用。
然而,宝玉便再没用,在柳五儿眼里,他毕竟是个把人当人看待的贵公子。这一刻,宝玉可以抹平一切阶级身份的差异,而纯粹将柳五儿当成一个需要关心、娇弱怕烫的女孩儿来看。这份敬重与温存,便足以叫柳五儿原谅宝玉上回踹她的那一脚。
“咱俩扯平了——姐以后不记你宝二爷的仇便是了!”柳五儿心里想着,取过一块帕子,三下五除二,将宝玉手上都擦干净了。
宝玉喝了几口汤,正赞叹不已,柳五儿却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反正一会儿吃完了自有人去帮宝玉收拾,而伺候宝二爷吃东西反正也不在她一个二等丫鬟的职责范围内。哪晓得宝玉却伸出一只手,拉住了柳五儿的汗巾子,说:“五儿,你等等,我还有话要问你!”
柳五儿立马又觉得火大,心里暗骂宝玉——刚刚好不容易才为您老人家扒拉了一个优点出来,现在怎么又来作怪?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