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了出来,无异在怡红院正屋里的一潭死水中放了一枚炸弹,人们“轰”的一声,开始议论了起来。
王夫人板着脸,问:“怎么说?”
柳五儿笑笑,道:“好教太太得知,我爹娘也觉得我年纪渐大了。若是这园子里面只得姑娘们便罢了。偏生还有宝二爷、兰哥儿都住着。我这样年纪的,若是还留在这儿园子里,别人难免有想头,以为我看上了哪位爷,非赖着不肯走,那就不太好了。所以我爹娘做主,前两天已经在琏二奶奶那儿求了恩典,脱了籍出来。只是林大娘周大娘那里,说最近还缺人手,所以让我先留几天,但总归这就要出去了的。”
柳五儿这话,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袭人、秋纹、麝月等年纪到了的大丫鬟,不由得都涨红了脸。
王夫人的脸色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虽然柳五儿将宝玉和贾兰并列,可是贾兰才多点大的小P孩儿?明白人都知道柳五儿就是在说宝玉。
而宝玉,又正是王夫人的心头肉、凤凰蛋,谁知竟被柳五儿一个小丫鬟视如弃履。王夫人想要训斥柳五儿两句,可是便想起,她自己刚刚在众人面前亲口说过,柳五儿不去招惹宝玉,便是趁了她的愿。若是王夫人这时候再反口,说,我家宝玉少年公子,温柔多金,你一介小丫头凭啥不来招惹——这不便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当然,脸色最不好看的还要数芳官。
芳官此生最大的心结就是事事比不过柳五儿。她自从在梨香院开始,就暗中总与柳五儿处处较劲,想压过柳五儿一头。可偏生柳五儿运道好,早一步进了大观园,又早早得了宝玉的宠信,和怡红院中不少人的友情。芳官自忖容貌歌喉才智,无一样输与柳五儿,唯一不足的,就是一个出身——戏子优伶,比之家生丫鬟地位更为低下。所以在大观园里,她为了压过柳五儿一头,使出了浑身解数讨好宝玉,也因此招来不少嫉恨。
如今这些嫉恨终于让芳官自食苦果。而今天当芳官见到连晴雯也被王夫人打发出去,就明白自己断断没有机会,再侥幸留在怡红院。所以,她此时唯一的愿望,就是将柳五儿也拖下水。为此她不惜在宝玉面前,亲手毁了自己一向娇憨单纯的形象,也要攀咬柳五儿,令王夫人将柳五儿一并撵出。
可是谁知道——柳五儿竟然自行求去,而且竟早早就办妥了脱籍的手续。这说明柳五儿压根儿不曾将这怡红院的差事放在心上,而宝玉更加不是她的菜。可笑这芳官,争来争去,原来只是抱着个别人不要的东西当宝贝,偏她还当成什么似的拼命去抢……如今回头想想,芳官自己的唇边,也溢出了一丝笑容。可是人人都看得出,这笑容,简直比哭还要难看。
柳五儿则似笑非笑地看着芳官。
大观园就是这么一个地方,想进去的人挖空了心思想要进去;可是在里面清醒着的人,却努力着想要解脱出来。她柳五儿一早就告诉过芳官,她不想进大观园,更不想当什么宝玉姨娘,可是芳官如世间许许多多的人一样,将自己想要的,自己得不到的,统统冠在别人的身上,因此生生造出无数的假想敌,因此将好端端的生活过成战争……
这样的日子,明明可以不用过得这样辛苦的。
好在,如今,柳五儿确认,自己终于能够走出来了,从这大观园里堂堂正正地昂着头走出来,也从这样乌糟的生活里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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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面皮僵了半晌,终于发话,说:“既然是如此,你便收拾了东西出去吧!”说着转脸对袭人说:“好好看着,不是她的东西,不要叫她浑水摸鱼,带了出去。”
柳五儿便朝王夫人福了一福,自己回房去收拾去。其实早几天她就已经将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值钱的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