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马的身躯躺在地面,前蹄还在微微抽搐着,浓稠的血一点一点将周围的沙地都染成鲜红。
一贯平静安宁的校场刹那间充满了血腥气,此时此刻死的是一匹马,片刻后死的是谁,谁也不知道。
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清楚的认知,长公主年方十七,眼看着长大成人,即将婚配,却差点被一匹突然失心疯的马冲撞,这事怕是很难糊弄过去。
没有人敢说话,周遭安静极了。
容见和明野本来的位置就在偏僻一角,外人离得稍远些,只能看到他们站在一起,视线都集中在那匹将死的马上。
校场内的侍卫、太监、学生,全都手足无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本来在另一边的于将军跑了过来,立在死马前,他扯下腰牌,往身后亲信那一丢,吩咐道:“先去找卫所的章大指挥同知过来。再向太后陛下禀告此事,务必尽详尽实,不得有半句推诿妄言。”
又掷地有声道:“今日在场诸位,无论是谁,一律不得离开。”
此话一出,周遭又乱哄哄的了。于将军的意思,他们都心知肚明,一般这种意外,要么是天灾,要么是人祸。马突然发疯,本就极为罕见,还是径直往第一次来校场的长公主那撞过去了,几乎不可能是完全的意外。
还骑在马上的学生早就落地,将缰绳交给旁边侍奉的太监,手中的弓箭也都放下了。
于将军身材矮壮,肤色极黑,此时沉着脸,更显得严厉可怖。他冷眼逡巡了一圈,走到容见面前,磕头行了个大礼:“罪臣管束不严,使殿下受惊。”
容见恍若未闻,他还没有缓过神,依旧不顾礼节、不顾旁人地握着明野的手,仿佛这是他唯一能依靠的东西。
片刻前,明野曾站在他的面前,用这双手割破疯马的喉咙,挡住了那些喷涌而出的血。
明野没有松开刀,任由容见握着。
于将军离得近,大约也看到了,却什么也没有说。
在这样的时刻,什么都算不上失礼,而他也会守口如瓶。
此时极为紧急,不过半刻钟,章同知就领着数十名侍卫前来,将校场团团围住。
除了接手校场内一干人等的审问,最重要的事就是要护送公主先行回宫。
容见听到那些人快速靠近的脚步声。
他仰头看着明野,眼睛是雾蒙蒙的,睫毛被什么浸得濡湿,他不想松开明野的手,却不得不松开。
在所有人围上来前,容见很小声地说:“怎么办,我很害怕。”
泛红的眼眶似乎终于承受不住那些过重的东西,一滴冷的眼泪落在他们交握着的,明野的手背。
明野低头看了一眼。
眼泪是那么渺小的东西,很快和鲜血混合在一起,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他抬起左手,一时竟十分沉重,差点抬不起来,只得用了些力气,在侍卫赶来前,轻轻碰了一下容见的脸:“嗯,我知道。”
在被众人簇拥中,容见很想回头再看明野一眼,却回不了头。
余下的侍卫则一个一个清点校场中的人。
太监们自不必说,全部拿下后送到狱中。学生们却很难办,能在仰俯斋读书的都是有些来头的,家里难免有朝中大员,一个不慎,就是要得罪人的。章同知吩咐了手下的副指挥一句,叫学生们都集中到一处,先领到偏殿单独待着,有饮食茶饭,但不得见人,也不得与外人交谈,只等皇上定夺。
书斋的学生们大多也未及冠,年纪轻,没有经历过事,此时也慌了,这么重要的事,有人敢做,就敢推到旁人身上,就怕替死鬼变成了自己。只有少数几个气定神闲,丝毫不为所动。
费仕春站在人群中,面上不紧不慢,实则握紧了拳头,连指甲都陷入掌心。
他说:“真是可惜了。”
周围兵荒马乱,没人听清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