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氿累于圣贤的名声，伤于亲近之人的背叛，受困于帝王的猜忌，死于天道的玩弄。
她活得太短，死得太久，以至于那些飞黄腾达的受益人，都误以为他们自己才是命运的宠儿。
这世道真真是不公。
“封老将军，本宫的手段，老将军总该猜到一些，那两件东西，你给还是不给？”
贺酒儿的糖糕已经没了，耐心也没了，可是这封震阳还在维护他所谓的正义，着实是逼得她想要杀人。
“安宁长公主……你但凡有赫氿一半的善心，咳咳咳，老夫也绝不会毁约……”
贺酒儿觉得好笑，便真的笑出声来：
“赫氿但凡有本宫一半的狠辣，就不会让你们骑到她头上去！
没有东晟王小郡主的扶持，没有关于衣食住行、学识武艺的给与，就靠你一身蛮力在民间，能养活习惯了锦衣玉食的青汐、能壮大没落的家族？！简直可笑！
本就不是你的东西，你既不肯交还，本宫多的是法子从你的后人身上得来！到时候你便知道，什么身前身后名，都不过是过眼烟云，谁活得久，谁才笑到最后！”
“旻禾你——咳咳咳咳咳……”封震阳大怒，猛地起身时，胸口一闷，便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来，身形更是萎靡。
贺酒儿寒着眸子，静静地看了这马车帘子，这车帘泛黄、单薄，它却是封震阳此时唯一的屏障。
只需要一支小箭，洞穿了它，就能让里面的人死得悄无声息。
可是——杀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儿？
贺酒儿觉得毫无乐趣。
一个将死之人，半截身子都入了土，兵权已交、无权无势，仅剩的余威远在东南，中年丧妻、老年丧子，继子唯一的儿子毫无建树……这么个人，有什么值得她安宁长公主杀的？
贺酒儿干脆放弃这徒劳的对峙，转身离开。
下午的阳光炙热，街头卖糖糕的小贩早已归家避暑，待到晚些时才会再出来。
安宁长公主漫步在烈阳之下，未曾穿行于树影墙根的阴暗中。
裹着汗水的红衣转眼又被烤干，贺酒儿终于在一处闹市的角落停留，面无表情地看着来往的人群。
这人世真真是奇怪。
白日里一个个衣着光鲜，表面上谦恭有礼，也有装模作样互相称赞。到了夜间声色犬马，灯红酒绿之下，一个个又露出本来面目，丑态万千。
其实，这繁华的京城，与那迷谷里野兽的弱肉强食又有什么不同呢？她当年身为鹤九时，怎么就昏了头，一心只想往那外面的世界冲进去？
阳光下的权谋，与她暗夜里的屠戮，同样没有区别吧？不过是前者用了更为光鲜的借口，后者更加决绝罢了。
活着如何？死了又如何？
若是活着才是炼狱，死在黑暗中不醒才算幸福，她该怎样做，才能安然长眠？
人世这般平淡而无趣，她贺酒儿该当，置其于死地而后生！
致其于死地，而后生！
……俗世之人，该死尽，让她贺酒儿得生！
“长公主殿下动过杀气，你想杀封老将军？”胡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贺酒儿茫然回头。
“殿下说过不动封家的，看来……是要食言？”
胡询件穿着白底绣了黑色卷云纹的袍子，撑了一把鸦青色的油纸伞，伞面是白鹤亮翅、朝日红霞、雪山灵花。
烈阳透过伞面，为他微挑的眉眼打上了一层光亮，他扬起漂亮的唇线，对着她微笑。
贺酒儿陡然从厌世和暴戾中恢复清明，见他的笑容，不由得也微勾了唇角：
“胡二公子也保证过，不让胡幼薇出现在本宫的面前碍眼，不也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