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闺房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灯笼花”从厨房烧好开水,端了两碗过来,放在桌上。
“灯笼花”往自己那茶碗里吹了两口气,见还是很烫,就一边让开水凉着,她一边接着往下讲:
夜晚,我觉得困了,姥姥让我先睡去。我便钻进姥娘床上靠墙边,那刚铺好的一床棉被里,暖和和的。
半夜,我被“咣当咣当”的声音吵醒,看见一盏用墨水瓶制作、搁置在陶制高灯台上的油灯、发出的昏暗光亮下,姥娘美妙的织布舞,仍在继续着。
墙壁上映出的姥娘身影儿,也是舞动的样子。
姥娘仍然双脚踏动木板,挥动着双臂,左右甩着木梭。
好一个“唧唧复唧唧,姥姥临窗织”的图景。
迷迷糊糊中,我又睡着了。
姥娘何时熄灯上床,我不得而知。反正第二天醒来,床上姥娘被窝里早是空的。厨房里响着锅碗声,并飘来大米稀饭和蔬菜的清香。
织成的一匹匹白棉布,只有一尺多宽,数十丈来长不等,姥娘把布送到集市上的染布行,染成兰黑色。
姥娘一家人,包括我们家,穿的衣,做的鞋,盖的被,包括搭在发顶上的头巾,洗脸洗脚用的布巾,全出自姥娘的织布机,出自美妙的织布舞中。
说起来,那衣服样式真可笑。不论男女,大人的上衣全为大襟左扣式。也有中间对开的叫“汗褂”,是男人穿的。
裤子是直筒子大腰儿。穿上去,腰间多余的布便折叠起来,用宽布带子或麻线绳系牢,全身打扮就完成了。
但有时,姥姥受乡民之托帮织些布,多少收点辛苦钱。
十天半月的,她就将一匹布卸下机送上门去,或别人自己来取。
由于姥姥的手艺好,布的质量高,价格又合理,乡亲们都爱找姥娘织布。
遇到别人急用,姥娘又有事务耽搁时,就没日没夜地赶活儿。往往这一匹布还未下机,那边又送来棉线。
来的人说,我这布急赶做冬衣。有的说,我是给下个月嫁女织的,有的说是准备抱孙子用。
而日夜辛劳织布得来的每一匹布,换来一块来钱的报酬,也缓解些姥娘一家人油盐的饥荒,
姥娘比姥爷小十多岁,由于性情温顺,对姥爷又崇拜有加。
所以,姥爷的话她都认为是对的,句句都听,与姥爷关系融洽,对姥爷照顾周到,是《女儿经》思想的活典范。
姥娘虽不识一个字,但她天生爱文化。
姥爷在与人谈天论地时,姥娘一边做针线,一边给客人煮茶倒水,还认真地听着姥爷他们谈古论今。
姥爷收藏着一些古书书画。为保护它们,姥爷在垒鸡笼时,特意加了一个隐避层,将书画全藏进去。
一年间,总有几天晴好天气时,姥爷和姥娘关起院门,将书和画摊开在桌子、凳子或者竹?子上晾晒。
只有这时,那一地的文化,在阳光下舒展着,见见天,透透气儿,姥爷姥娘全眯着眼看着它们笑,像是在与古人对话。
姥娘喜欢听姥爷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时间一长,在姥爷的耳濡目染下,姥娘学到了能讲《二十四孝》等典故,会全文背诵《三字经》,《女儿经》,能说上几句《百家姓》,还会讲戏台上演的那些公子小姐等好听的故事。
织布机就这样不停地响着,姥娘也在织布机前流失了一天又一天的光阴。
儿孙们长大,她也老了,后来腿脚儿不方便,上不得织布机。
从此之后,乡邻们也就不再拿来棉线让织布,姥娘“织布舞”的时代也结束了。
艾华听得入了迷,一声不吭,以免打断她的思路,直到故事结束了,他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