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刺史郗昙在战火中度过了四十岁的生日。
鲜卑燕国武昌王慕容彪和镇南将军、徐州刺史慕容尘攻克泰山、琅琊二郡后,围攻下邳二十几日。
听说鲜卑虎狼之师撤走了,他拖着疲惫的身躯登上了城头。
虽然刚刚四十岁,但郗昙的背已经微微有些驼了,极其讲究的容颜也因这些日子连惊带吓加上熬夜,憔悴了许多,胡须也是垂到了胸前,参差不齐。
遥望夕阳下的城外,往昔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星罗棋布的点点村落,再也没有了袅袅炊烟。
取而代之的是断垣残壁,破败荒凉。
一阵初春寒风送来几声凄凉的犬吠,郗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徐州司马崔驰在旁关切地道:“北中郎将,鲜卑白虏都退了,您也该歇息一段时日了。”
“你可知鲜卑人为何突然退兵?”郗昙裹了裹身上的披风问道。
“刚接斥候报,特进大人挥军北上,直抵邺城城下。”崔驰躬身答道。
“哦……”这个消息令郗昙更加不安了。
作为政坛老油条,他知道丢失两郡的后果,必会有朝廷的治罪下来。
战争,可以令政坛纷乱,若是和平,那就要秋后算账了。
总之是打也不好,不打也不好。
看着郗昙并未有劫后余生的高兴神情,出自北方大族清河崔氏的崔驰马上就理解了郗昙的忧虑。
随着闷闷不乐的郗昙下了城头,一路上崔驰都是满腹心事。
主公如果不得势了,他也必将受到牵连,即便是不被罢官,那也不会再得到重用。
回到府衙,落了座。
郗昙仰天长叹,“唉……明宇,朝廷给了我们建功立业的机会,我们并未把握好啊,愧对陛下愧对会稽王殿下的擢拔之恩。”
“北中郎将也不必太过自责,我们徐州只是丢了两郡,还没有像谢万那样,一溃千里,他也只是个判流放,永不录用。”崔驰安慰道。
郗昙手抚茶盏,目光阴郁地道:“你有所不知,我和陈谦实是互不相容。”
“哦?这卑职倒是不知。”
“唉,你不必知道了,总之我可能会比谢万下场更惨。”
“这……”崔驰心下暗惊,又道:“卑职跟北中郎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或许卑职可以帮助一二。”
“当年陈谦下诏狱你还记得吗?”
“当然,这件事大晋无人不知,事关太后声誉。”
“这是我和我侄儿郗超一手策划的。”
“啊……”崔驰长大嘴巴,目瞪口呆,心道高层的权利争斗如此之复杂,今天才得以解惑。
“明宇,我视你为心腹,所以向你道来,你可有何良策能解目前之困?”郗昙下意识地捋了捋胡须,疲惫地道。
“如今特进大人兵进邺城,解建康之围,收复豫州,如日中天,再行扳倒已是不可能了。”
郗昙心道,还用你说?遂闭上眼睛,想着心事不再说话。
二人一时间沉默了起来,只有大堂上的炭炉在噼啪烧的作响。
崔驰心想,若是郗昙倒台,那我也是万劫不复,从此做个贩夫走卒,或者种地了此一生,这种活法还有何意义?
但郗昙他是大晋衣冠南渡后的显赫名门望族,父亲是郗鉴太尉,开国功臣;
兄长郗愔是光禄大夫,虽然无实职,但处尊居显、德高望重;
侄儿郗超更是征西大将军桓温手下第一谋主,前途无量;
谁不知道桓温就像当年的司马昭,手握半数以上的大晋国土,不臣之心,路人皆知。
他肯孤独一掷吗?且试探一二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