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梦回惊醒,崔明宣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大口喘息着。
梦里的那场大火,泼上昭阳殿鲛绫纱的鸩酒,扎眼的血色,李照元的眼泪,还有……戚晚安。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话,那么走到这一步的他不是正在把戚晚安往绞刑架上推吗?他们难道不是在重复走那一条老路吗?
崔明宣咬着牙,捂着心口,冷汗津津。
他下意识往腰侧摸索过去,那一条洗得有些发白的络子还在,旁边都窜起了几根细碎的断线,可他还是带着,去哪都带着。
是戚晚安编的。
她不过是打发时间随手编了一条五彩攒心络子,是能随意丢给下人们的赏赐,他却花了银子千方百计买了过来,挂在身上好多年。
上了战场,沾了血,染了尘埃。他倒在血泊里,肋骨都断了好几根。可掌心里捏着络子,却好像也不枉此生了。
梦里,李照元带着戚晚安走后,他站在原地,这条络子就断了。
没以后了。
“永安,我该拿你怎么办?”崔明宣深吸一口气,用手掩面。
他上辈子、这辈子都没哭过,因为他自五岁起就是握住了崔家刀,被教导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崔家儿郎。他有的是血性,有的是骨气。
被打断了骨头,被伤得体无完肤,崔家人也不能哭。就算是死,也只能笑。
上辈子他就算是给战死沙场的爹送葬,也只是砸了一碗浊酒,以酒酹地,拍案发兵报父仇,以敌人血肉祭奠父亲。一滴眼泪都没有,甚至是笑着回忆起他们一起策马啸西风,酒壶一撞洒落的洒脱豪迈。
多的不用说,他们都懂。都说好了的,崔家人啊,就这样。
他却在这时候掉了眼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戚晚安啊戚晚安,他从来不信命。原来他命里,还是有她这一劫难。
崔明宣突然有些恨戚晚安,若是没有戚晚安,他也不会那么爱恨两难,忠义不全。
可他偏偏爱惨了她。
……
戚晚安侧躺在贵妃椅上,懒倦地撑着头看钰录在阶下舞剑。
钰录的手愈发地稳,他天资聪颖,根骨卓绝,又肯努力吃苦。前些日子便已经能挑落师傅手里的剑,再过些时候,戚晚安身边的近卫都要打不过他了。
芸汐跪坐在一旁,轻轻地给戚晚安打扇,念慈则是替她梳理散落肩膀的长发。
“姊姊,朝堂之上风云变幻莫测,人人自危,万马齐喑究可哀。我与长兄夺储之争,父皇心知肚明。”戚褚客坐在贵妃椅上,俯下身舀了一勺汤药吹凉,试了温度后递到戚晚安唇边。
其余人都目不斜视,钰录却悄无声息地在出剑的刹那瞥向了戚褚客侧着的半张脸,这个他们全族效忠的人,把他带到戚晚安身边的人,看向戚晚安的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
简直不像是封号肃清的亲王。
外人时常会说先后所出的那对姐弟,陛下的嫡公主嫡皇子,总是太过于亲昵。但是生死相随,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已经不在意那些东西了。
血缘,是血缘。宿命,是宿命。爱,是爱。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只有彼此。
就算是走出来了,戚晚安未曾变过。而戚褚客的心思犹如月光下恣意滋生的藤蔓攀爬,钻进影子的罅隙里,起了隐晦与皎洁。
寄生,他只是借着戚晚安的信念扎下根基,所以才能强大,才能活下去。
明明只是和他一样的凌霄花,却能靠得太阳那么近。钰录垂下眼帘,手腕翻转,剑尖指向了戚褚客的背影,然后转移。
戚晚安抬眸盯着戚褚客的眼睛,微微低下头喝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