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晚,天上燃着盏盏灯火,是为祈愿,照亮了俗世的喧嚣暖意。
可人间的繁华热闹终究会慢慢退场,月光落下,是喧嚣过后的冷清凄凉,那一刻,顾昕然才知道,并不是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在炮竹烟火中展颜欢笑,更多的人在忍受着世间的悲苦与冷漠。
走至未曾有人驻足过的阴冷小巷,里面断断续续传来哀嚎声,一声接着一声,像绝望垂死的呻吟,撕扯着人的耳膜和心理防线。
随着一声急呼,“小姐!” 纯白色衣袂从她眼前飘过,一晃进入了巷子里。
街角的潮湿在这里透出死亡的腐败,清一色的老人,围挤在一处,腐臭味熏得人泛呕,可顾昕然却一脸平静的蹲在他们面前,一个一个查看情况。
她的白色衣袖染上脏污,她的脸在阴影之下染上悲切。
怜儿愣愣的看着顾昕然,她一边想不通究竟为何要管这些闲事,另一边,她那幽暗到只容她一方光亮的心脏酸涩的难受,她的神明终究不会只为她驻足。
次日顾府门口聚集了凌江小半的百姓,他们聚拢着窃窃私语,小声议叹。
名震凌江的才女,鼎鼎大名的顾府千金,此刻,正一身脏污,跪在顾府门外祈求她爹能够救治这些贫苦老人。
她的腰板挺的笔直,眉眼安静却坚定的如同柏松。
所有人都在指指点点,都在窃窃嘲笑顾府千金不识体统,有失形象。
顾家家主脸色铁青的望着这个平日里最为乖顺懂事的女儿,此刻却觉得她丢人至极。
怜儿固执的站在顾昕然身侧,眼底一片通红,心疼被日夜滋长的怨恨所替代。
顾昕然被禁了足,她也挨了一顿毒打,无非是什么教唆小姐,让顾府蒙羞之类的罪名,顾家千金没人动的了,可她只是一阶丫鬟,罪名可以随意扣,辱骂惩戒不过是家常便饭。
后来伤好一点去给顾昕然送饭,见她整日埋头于书房,日夜翻看医药典籍,怜儿不禁偷偷哭了一次。
她真的不理解顾昕然为何如此执着的想要去救那些根本不值得她去救的人,可她还是为顾昕然所做的一切动容,因为她自己已心处荒芜了,可她的神明至少依然心处光亮。
顾昕然透过那一方暗格问她,顾家人有没有为难她,女孩的眼神里全是诚挚的关心,她微笑着摇头,说自己没事,倒是苦了小姐终日不能出来。
她笑的时候,牵动了嘴角的淤青,痛的她吸了口凉气,明明顾昕然看不见她的,可她还是下意识的想笑着回答她的关心,好像无形之中,顾昕然便能心安了。
自从那件事过后,顾昕然便越来越热衷于中医草药,总是从药堂买来奇形怪状的草药,自己研试调配,翻看文献。
渐渐的在凌江也小有名气,只不过顾家人从来不认可罢了,明面上没有说什么,可怜儿知道,他们在心里已经恶毒的骂过千万回了。
十七岁那年,凌江发生了鼠疫,人人慌而自危,家家户户闭门不敢出,生怕染上死气,大街小巷一片死寂灰败,如同蒙上了厚重的尘埃。
也是那一年,顾昕然瞒着顾家上下,连同她的贴身丫鬟,自己一个人偷跑出了顾府。
她帮着医馆救济无数涌来的病人,用所有的积蓄,搭了一方简单小院,买了所有凌江能够买到的草药,日日夜夜坐在炉火旁,看守着那不断嘟嘟冒着热气的药炉,连着几天才能合一次眼 。
尽管顾府的人知道顾家大小姐失踪了,可也没人敢在这种关头出去寻找,瘟疫的传染,死人不计其数,人人自危。
怜儿却翻过高高的院墙,在寂黑无人的夜里,在到处腐尸横卧的街道里寻觅她的身影,她忍着心惊胆惧,忍着凉风在黑暗里刮过脸侧,她只是担心顾昕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