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车行驶在茫茫隔壁上,透过窗子,远山就像飘摇的天阙玉阁,变幻着海市蜃楼。
李臻看了一回,叹息一声。
我说:“想爸爸了,是吗?”
李臻不置一词,回眸瞥一眼我,就又看着窗外。
我说:“我父亲年轻时也当过人民教师,后来转行进了政府部门,他也是个爱看书的,上厕所都要抱一本书进去。有一回我到市上参加数学竞赛,买了一本《古塔上的风铃》,那是一本描写爱情的长篇小说。拿回家被他看见了,起初他还不好意思,饭桌上看了几页,心里就图不得,再放不下手,抢了去一晚上看完了,吃饭时就和我们谈起书中男主人公女主人公谈情说爱的情节,一面分析,说那一段好,说描写人物的内心世界感情丰富,真情流露,文字细腻,又讲这一段写得不怎么好,生活的现实不应该这样子的,是作者的虚构。我到现在都记得,他说两个真心相爱的人,即便分开来十年二十年,倘若有机缘再次相遇,彼此心中还是爱着对方的,这个和年龄没关系,父亲说爱情是一眼清泉,永不枯竭。我听着插不上话,那时候我没爱过谁,哪里懂这个。妈妈听了脸上挂不住,说你是怎么当父亲的,在儿子面前说这些,你老脸臊不臊?父亲却说我这是培养儿子的文学素养,写文章最重要的是有感情、动真情,心中有爱,笔下方能有情,有情才能感动人。这都是学问,有什么臊不臊的?一本《红楼梦》,那么厚一本书,就写了这两个字:爱情。里面的那几个男孩子女孩子,天天在一起,免不了要谈情说爱,谁不说曹雪芹写得好?要我说,世上的书,除了红楼梦,其它的竟可不读。”
李臻坐旁边安安静静听着,我看见她一双杏目含露带羞,柔情似水。这时她轻轻叹息一声,说:“是啊,心中有爱,笔下有情,说得多好呀。你爸爸是个好老师,虽然是当老师和政府部门都是为人民服务,毕竟有区别,大材小用,可惜了。”我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不当老师当官去了,后来他自己都觉得后悔,可惜迟了。不过我听人说,他算是个好官。”
李臻又说:“这个应该是他们那一代人的本色了,都爱读书。我爸爸在我们院子里,算得上一个出了名的书痴,听到或者看见一本好书,非要弄回来收藏了不可。有一回,爸爸陪妈妈去医院看大夫,妈妈有个心疼的毛病,每年入秋就犯病,爸爸陪妈妈走到医院门口,眼尖看见角落里一家旧书摊,他就走不动,叫妈妈一个人进去挂号找大夫看病,他却跑过去蹲在书摊旁边,挑了一本读拿起来读,妈妈检查完从医院出来,爸爸还蹲在那里,读书都读入迷了,气得妈妈三天不和他说话。”说道这里,李臻嘿嘿的笑起来,又说:“我自小也是个爱读书的,和他们比较起来,自愧不如了。”
我听了那些话,大合了我的胃口,拍一下脑门,说:“太可惜了。”李臻说:“可惜什么?”我笑道:“这几天都不知道瞎忙什么,竟没时间和你爸爸多交流,他们那一代人经历的事儿多,每个人都是一个传奇。现在就有一些文人,把他们那个时代的经历创作成文学作品,形成一个文学流派,叫什么伤痕文学,我给他们起一个名称,叫揭伤疤文学,虽不雅,也很贴切,可惜我知道的不多,不然我也写一本小说,这次没能和你爸爸交流,他是过来人,必定有他的故事,想起来后悔得我肝疼,可又迟了。你千万记着替我问他,回来都告诉我,你说好不好?”李臻拿眼珠子狠狠地瞪我一下,说:“又一个疯子。”说着,把脸转过去,她也忍不住,咯咯的笑了。
这时候,车上忽然有人大声喊道:“快看,交河古城。”
刹那间,车厢里一阵骚动,齐齐的站起来一群人,挤在窗子前,伸长脖子,向外张望,有的啧啧赞叹,有的神经紧张,有的就有一点失望。
我心中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