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他……”
说到此,赵嫣心中一激灵。
当年若援兵早至一个月,雁落关孤城之中的八万将士或许就不会全军战殁。
那时的父皇,是如何看待从尸堆中爬出来的闻人蔺的呢?
见到唯一幸存、扶棺入京的闻人家遗孤时,他会否也如故事中的杨金一样,愧疚之后,便满是惶然难安?
月月一次的解药,既是在救闻人蔺、以全帝王仁德之心,亦是他用以牵制自保的筹码。
所以,父皇才能如此信任闻人蔺,以“善待英烈遗孤”的名义,任由他手握无边权势,登上万人之上的王座。
这些帝王之术,闻人蔺不可能看不透。
赵嫣好像忽然就明白了,他的那些骇人的想法从何而来。不是他负大玄,是大玄负他已久。
闻人蔺想取而代之吗?
不,赵嫣很快否定了此种猜想。
若闻人蔺有心改朝换代,必以仁德服众,拉拢民心,可他这副毁天灭地、睥睨尘世的孤寒活法,哪里像是要取而代之的样子?
风雪掠过,在窗纸上留下残影。殿内一片安静,只闻炭火间或哔剥的声响。
赵嫣唇瓣翕合,捏紧指尖道:“我是个很怕麻烦的人,向来只顾自己门前三尺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就连扮成太子坐镇东宫,也只为了查清赵衍到底因何而死……”
闻人蔺挑了挑眼尾,屈指抵着太阳穴道:“殿下这番自白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接些。”
攥着他墨色修边的纤白手指紧了紧,而后松开,顺着他的袖口往下,指腹划过他经络分明的手背,而后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指节。
五指交扣,闻人蔺略微一怔。
“我不仅怕麻烦,而且小气,记仇。小时候赵衍曾对我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如果换做我经历这些,只会比你更痛苦、更极端,所以,我没有任何资格替你原谅这世道,但……”
赵嫣顿了顿,抬起澄澈清明的眼来,认真回视闻人蔺道:“但能不能请太傅给我一个机会,这天下或许还有救呢。”
指间交扣的手指纤细,却握得很紧,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闻人蔺眸中划过一丝波澜,随即轻笑一声。
“有救?”
他重复了一遍,翻掌反客为主,手肘抵着膝头倾身反问,“将士守城,救万民于水火,等待他们的是何下场?太子革新,挽大厦之将倾,等待他的又是什么?北夷压境,起义频发,殿下告诉我,如今的大玄拿什么来救?”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呢喃的耳语,一如此时簌簌而落的大雪,温柔而寒凉。
赵嫣抿了抿唇,唇线被压得发了白。
闻人蔺捏了捏她的手指,让她将紧咬的下唇松开,声音低沉,“本王毒发时不避殿下,如今连目的也和盘托出,对殿下宽容至此,殿下还想要什么?你知道,本王不可能再退了。”
“我知道。我说过,谁也没资格替你原谅这世道,我不求你放手,亦不会阻拦你为那些惨死的将士讨要说法,只求你给这个疲敝疮痍的国家一个机会,也给那些良知未泯、热血犹存的人一个机会。”
她眨了眨眼睫,声音有些哑,“你看,连我这么怕麻烦的人,都要学赵衍飞蛾扑火了,太傅能不能让我试试看呢?”
闻人蔺目光一沉:“明知是飞蛾扑火,还试什么。”
“可雁落关已经死了八万多人了,不能因私怨再牵连更多无辜之人。”
赵嫣起身,声音逐渐清晰坚定,“我可以帮你,只求太傅给我一年时间。”
对着她的起身,闻人蔺从垂眸换做仰视,凝望着她灼灼的眸光道:“一年太长。”
“那就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