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狼吞虎咽,自己这才磨磨蹭蹭吃了一半,他已是停了牙箸,坐到书案对面看起了公文。
赵嫣诧异:“你就吃完了?”
再看看一旁的食案上,除了一碟胭脂色带血的鹿脯肉,其余粥菜已被吃了个干净。
这,什么时候的事?!
闻人蔺靠在椅中,漫不经心解释:“年少时在军营训练出的习惯,老爷子不许我们拖沓。”
“吃太快伤胃。”赵嫣轻声道。
闻人蔺置之一笑。
自从尸堆中捡回一命,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吃不下东西,吃什么都像裹挟着腐肉的腥臭,已将饮食速度放慢许多了。
赵嫣便也搁了碗勺,流萤领着宫婢利落地撤下碗碟,换上漱口的茶水。
赵嫣接过温热的湿棉布擦净十指,,歪身看向案几上那本摊开的书卷:“那个……”
闻人蔺知她遇到了难题,眼也未抬道:“何处不懂?”
赵嫣伏在案几上,以手背贴着因酒意而发烫的腮帮:“是《帝策》中的一句,‘驭臣之术,如甘瓠①之形,严于口而宽于心’。”
闻人蔺从公文后抬眼,以平和的语调缓声道:“意思是对待难以驾驭之臣,不可一味施恩,而是要先严后宽,先威后恩。帝王要推行的自己想法,绝不可直白告之,而是先提出一个不可能达到的目标,若臣子不愿遵从,再适当降低目标。两害取其轻,为臣者不但会遵从,反而会夸赞上位者体恤臣民。”
赵嫣听得瞠目结舌:“还能这样?”
闻人蔺颔首,合拢公文置于腿上,眼底噙着幽深的笑:“譬如先太子推行新政,锋芒毕露,这就不可取。但若殿下检举本王有不臣之心、国之将亡,再提出新政以自救,踩着本王这个佞臣上位,来自群臣的阻力就会小很多。毕竟,相比于覆灭于逆贼之手,推行新政至少能保半数基业。”
“……”
闻人蔺是真心实意地教她如何利用手中棋子达成目的,哪怕这颗棋子是他自己,这才是最令赵嫣毛骨悚然的地方。
她蹙了蹙眉心:“这便是我不喜帝王之术的缘由。没有情义,只有利益。”
闻人蔺安静地注视她,道:“殿下本不必如此努力。”
“虽不喜,却不可不懂,否则哪天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赵嫣提笔做好批注,抬眸笑笑,“何况我努力点,才能证明你的退让是值得的。”
那一笑明丽无比,闻人蔺眸色微动。
他微微倾身,抬臂越过案几,似是要掬住她唇畔的那一泓笑意。
然而指腹离她脸颊一寸,赵嫣想起什么似的,忽而顿笔拧眉:“等等,这招‘两害取其轻’的心术,你对我用过吧?”
不待闻人蔺回答,她扳着手指数:“出发去玉泉宫前,作为交换,你让我答应你一件事,先是提出《玄女经》姿势,我不愿,你才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脂粉和女子裙裳,让我换上扮做侍婢;还有之前簪花宴后,我……那里疼痛,你知我定然不会同意你亲手上药,便主动退步提出蒙眼……”
而今仔细想想,这些伎俩不就是他方才讲解的“两害取其轻”吗?
闻人蔺指节捏了捏她的脸颊,毫无悔意地笑着:“怎么办,殿下发现了啊。”
“……”
赵嫣被他捏得腮帮变形,既懊恼又不甘。
这个人!真是老谋深算,诡诈至极!
自己这点三脚猫的小算盘,也不知要修炼几年才能望其项背。
她拍开闻人蔺的的指节,憋着气投身书海,准备化悲愤为力量。刚挪动身形,便蓦地一僵。
不太对……
她捂着小腹,匆匆搁了笔起身道:“等等,我去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