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纪慕云被父亲纪长林带回来的消息惊呆了。
“史太太来说,东主太太看中了你,要纳你为妾。”纪长林是个瘦高个子,面容英俊,皮肤白净,病痛缠身多年,依然是个美男子。他吹胡子瞪眼睛,平时的温和老实抛到九霄云外,“谁让你去的?谁家姑娘像你似的,偷偷跑出去?谁教你的?哪来的胆子?你你你,枉费你读过书!”
妾室?怎么会这样?
纪慕云心脏往下沉,脸庞涨得通红,急急辩解:“史婶子只说,上月底去西府回事,和七太太拉起家常,说铺子里有个读书人家的姑娘,年纪大了,还没说人家。七太太便说,带出来瞧瞧,若是合适,她来保个媒,史婶子便带我去了,我以前不是也去过吗?”
她年纪大了,身边人相看、保媒是常有的事,东家七太太身份贵重,若看顺眼,做个媒,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曹氏族人众多,旁支子弟有的家境平平,有的只是秀才,配她刚刚好。
纪长林发了一会脾气,呼哧呼哧的“我把史太太回了,我告诉她,我女儿不做妾,以后她找你,莫再理她!”
说完拂袖走了。
被当成妾室的侮辱,加上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父亲这么责骂,纪慕云泪水止不住往外涌,抽抽噎噎地用衣袖擦拭。隔壁院子的租客高家小子好奇地探头探脑,树顶一只黄猫喵喵叫。
一个活泼俊朗的少年郎溜过来,莫名其妙地打量她。
弟弟纪慕岚,今年十五岁。
她不愿弟弟知道,板起脸“小孩子,瞎打听什么。功课做了没有?”
纪慕岚天资聪颖,自幼由名师启蒙,读书不辍,姐弟俩感情很好。
纪慕岚做个鬼脸,拉长声音“我知道,姐姐想吃银霜堂的桂花松子糖,爹爹不给买--等我考中了,给姐姐买。”
银霜堂是金陵城首屈一指的糖果铺子,最便宜的也要一两银子一盒,普通人家是吃不起的。
纪慕云是眼瞧着弟弟出生、长大的,母亲去得早,总把弟弟当成小孩子,嗔道:“就知道吃。”
纪慕岚嘻嘻哈哈地,陪她说了半天话,才回自己屋子读书去了。
夜深人静,纪慕云在如豆油灯下打开七太太赏的荷包,里面是一朵酒盅大的珠花,米粒大的碎珠攒着一颗指头大的粉珍珠,巧妙地做成半开的玫瑰花,由两片小小的绿叶托着,做为见面礼来说非常丰厚了。
少说值二十两银子,纪慕云判断。
想起父亲说的,史太太说的“纳你为妾”,忿忿地把珠花扔在梳妆台一角,盖好盒盖。
第二天清早,纪慕云早早起来,在屋檐下给父亲煎药,快手快脚地熬了小米红枣粥,蒸了馒头,用长长的木筷子从罐子夹出咸菜,滴两滴香油,切了卤豆干和黄瓜、豆瓣酱,自家饭桌一份,用木托盘端到隔壁一份:半个院子租给高家的时候说好的,自家管早饭,房租一年十二两银子。
往日笑语不见了,纪长林板着脸吃了几口,站起身走了;纪慕岚吐吐舌头,大口大口吃完,背着书包出门去了--他在街口李举人开立的族学读书,每年十两银子学费。
纪慕云用弟弟写废的纸写了十张字,一件衣裳没做完就到了中午,大门被拍响了,又是史太太。
纪慕云把人迎进来,不等转身沏茶,就被史太太拉住了:
“我的云姐儿啊,你瞧瞧,当婶子的好心办了坏事。”话是这么说,史太太一点“办了坏事”的愧疚也没有,绘声绘色地,“是这么回事,今日一早,七太太叫了我去,说你会针线,脾气好,想说给七老爷做二房--云姐儿,不是旁人,是曹家七老爷!”
曹延轩,曹家嫡出子弟,堂兄弟排行第七,西府唯一继承人,今年二十九岁,举人功名,家财万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