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能哭。”
樊哙讥讽,“这么会哭咋不在自己爹坟头多哭几声?”
“樊哙,你差不多得了。”
周勃是典型的武将,口直心快替陈平打抱不平,“那是陛下的命,陈侯能不遵从吗?如果是陛下让你杀我们,你提刀比谁都快。”
“......”
我可谢谢你了,在这个时候把我推出来。
刘邦瞪了一眼周勃,“好了好了,有什么可吵的?”
“我不可能杀他,更不可能杀你们,这是我病糊涂了,才让小人逮到机会假传圣旨,但这绝对不是我本意,你们是我左膀右臂,跟着我从一无所有到现在的坐拥天下,你们以国士待我,我当然以国士待君——怎么可能杀你们?”
“再者,天下虽平,但仍有匈奴虎视眈眈,匈奴未灭,我却把你们给杀了,以后匈奴打过来了,谁来保护咱们的大汉?”
“鸟尽弓藏的事别人能做,我刘季做不出来,亏良心,以后死了也不安宁。”
刘邦已上了年龄,早已不是当初的意气风发游侠,声音不似从前清亮明快,他如今的声音带着这个年龄独有的沧桑浑厚,可当他开口,他的声音还是能把他们带回过往岁月。
那一年他们风华正茂,热血沸腾壮志凌云,纵然面对强大如横扫起义军的章邯,力能扛鼎的项羽,他们也不曾害怕,一腔孤勇,誓要荡平乱世,还九州四海一个太平盛世。
他们做到了。
诛章邯,灭项羽,天下九州,尽归于手。
被追杀狼狈逃命的时候他们不曾猜忌,战败受辱时他们不曾猜忌,鸿门宴时他们更不曾猜忌,但现在,他们要互相猜忌,彼此提防了吗?
樊哙心中一痛,脸往刘邦的位置稍稍转过来一点,“陛下,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
刘邦立即回答,“我还能骗你?”
“那,我信陛下。”
樊哙抬头看刘邦,“陛下,我跟着你起义那一天,脑袋就别在裤腰带上。”
——“我的命早就给你了。”
刘邦呼吸微微一顿。
三军主帐虽大,但他与樊哙亲密,樊哙向来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今日也一样,樊哙坐在他的下首位置,隔着几案,他能清楚看到樊哙此时的表情,命悬一线时都不曾流过泪的绝世悍将此时眸光轻闪,眼里隐约有着雾气,但他显然信奉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抬手抹了把脸,恢复凶神恶煞模样,随后一脚把几案踹翻,径直跪在他面前。
“这颗头颅虽然长在我脖子上,但它是陛下的。”
他指着自己的头,一字一顿,“如果陛下想要它,可以随时来取,我樊哙绝无怨言。”
“我樊哙为陛下百死无悔,送陛下一颗头颅又能怎样?”
他看着他的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黝黑脸庞突然浮现一抹孩子般天真的笑,声音蓦然轻了,“但我只有一条,陛下,别让别人来杀我,别让我死在别人手里。”
“我这颗头颅,只能陛下亲自来取。”
——“别人,不行。”
刘邦心口狠狠一跳,心跳陡然停止。
“我怎么可能要你的头?”
刘邦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可樊哙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跪在他面前,他早已不是意气风发的游侠,而樊哙也不是锋芒毕露的少年郎,当他跪在他面前,他才发现原来他早已生了白发,密密麻麻,几乎把黑发全部染白。
而他的背也不似从前,从前的他在项羽面前不弯腰,没有那么聪明,却天不怕地不怕,敢与天公试比高,可现在,他的背已经弯了,他的身材也不像之前那么壮硕,跪在他面前时,肩膀甚至还一高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