涯寻了个茶铺,在里面坐定,点了一杯散茶,一份果子,望着底下脚步欢腾的行人,和许多百姓一起等待着天黑。
他想,这番热闹,好像是赫连彻特意为自己造的。
可那年,自己受皇命奔赴边地、以使臣身份与他相见时,他怎么就那么恨他呢?
看来自己死这一遭,真真算是物有所值。
……
而与此同时,在皇家宴席之上,鼓乐升腾,丝竹幽幽。
琼浆缓缓注入杯中的时候,也仿佛合着音律,甚是动人。
赫连彻端起酒杯,抵在唇边,并不饮下,指腹摩挲着玉杯边缘,和乐无涯一样,也想起了那一年。
那年,他杀掉了最后一名呼延氏的皇族,带着一身征尘、两手鲜血,登临景族首领之位。
那年,大虞遣使来访,贺他得位。
出使之臣,名唤乐无涯。
赫连彻已回忆不出那场宴席的具体情形,只觉得菜不合口,酒也太烈。
乐无涯更是极其不受用,面上和他谈笑,努力活跃宴席氛围,可一只手已暗暗在桌案下按紧了胃腹,额头上隐有汗珠滚动。
赫连彻同样食不知味,只觉得胃部隐隐作痛。
他向来强健,身体有一点不适,反应便异常强烈,心情更是差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他冷冷道:“乐大人,景族的酒,有这么不合你的口味吗?”
乐无涯据实以答:“非也。酒是好酒,只是我早年受过伤,景族酒烈,于我不大相合。是我之过,非酒之罪也。”
赫连彻微微咬紧了牙,放在桌下的手指微微揉搓起来,似是指尖还绷着冷冰冰的弓弦。
那是他亲手造就的创伤。他知道那有多么疼痛。
赫连彻细细观视乐无涯片刻,直截了当道:“乐大人还是要好好将养,我观你形容单薄,绝非长久之相。”
此话甚是无礼,甚至可算得上诅咒了。
其他使团成员顿时变色,蠢蠢欲动地想要发作,可见乐无涯态度平和,安之若素,便都捺下了愤恨之意,只暗地里赞颂乐大人不愧是乐大人,能忍常人不可忍之事。
赫连彻看他只笑不答,更是满心戾气无从释放。
他盯着执杯时露出的纤细手腕,言语中带了几分阴阳:“不知乐大人故乡在何处,死后可愿葬到故乡?”
乐无涯沉吟半晌后,异常坦然地答道:“赫连首领说笑了,我是乐家人,就算身故,当然也是要葬入乐家祖坟的。”
赫连彻猛然起身,一语不发地冷视乐无涯许久,方道:“我稍离片刻,请各位安坐,品酒赏舞便是。”
说罢,他径直拂袖离席而去。
使团的其他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明明是这赫连彻步步紧逼、句句挑衅,怎么他自己倒先急眼了?
乐无涯和使团诸人皆不知晓,此刻的赫连彻,已经在竭力保持他最后的体面了。
他的理智,只够维持着他折返回自己的宫室。
他的耳畔嗡嗡作响,反复回响着那让他几欲失控的只言片语。
乐家人……
乐家祖坟……
那天,他发了大疯,将墙上乐无涯的画像一一扯下,砸了砚台,折了画笔,将一应能扫到地上的物件都砸了个彻底。
宣泄完毕,他在战战兢兢的侍从的注视下,又向觥筹交错的宴厅而去,却在殿外看到了同样离席的乐无涯。
赫连彻背着手,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逼视于他:“乐大人,就这般厌憎景族的饮食?”
乐无涯刚刚溜出来吐了一阵,如今胃里空荡,舒服了许多,可是手软脚软,只能勉力扶着墙,支撑着他的身体。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