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 康熙曾经也向赫舍里夸下海口,说“朕用人不疑,也绝不以人废言,定要成为比肩秦皇汉武的一代天骄”。而今数十年过去, 他再拉不动五石的弓, 心跳也变得时缓时急, 还险些因为疟疾丧了命。
于是,曾经那些豪言壮语便如同沙上作画;
轻轻一抹, 尽数消去。
夜晚的紫禁城隐藏着许多女人的哀愁,也掩盖了康熙不愿被人窥见的那份惧意。
养心殿内, 只剩下两盏挑杆灯亮着。
掌印太监周锐才带着人从索尔和的宅邸里头搜查回来, 正跪地向康熙禀告。
“万岁爷,索尔和老宅外的槐树底下俱是新土, 奴才便从里头挖出这个。”他将两张黄符纸呈上去,又道,“民间有说法:鬼木为槐,槐树底下埋了生者的生辰八字, 便能做棺魇镇生者,轻则体弱多病, 重则……”
周公公不敢再说下去。
康熙垂眸,瞧向两张黄符上用朱砂所写的字。
那是舒舒与保成的生辰八字。
帝王怒骂一声“混账”,将炕桌上的茶壶茶具挥手都扫落在地。殿内传出一阵“丁零当啷”的瓷器碎裂声。
梁九功守在抱厦底下, 心都跟着紧了紧。
半晌,康熙缓过盛怒的气劲,睁开双目问:“你可知, 为何要将此物埋在索尔和老宅?”
周锐垂首, 低声答:“奴才也只是推测, 老成精的槐树,或许……效果要更为优越一些。”
康熙闻言不住冷笑:“好啊,好一个胤禔,朕的皇长子!惠妃是个蠢的,无论如何想不出如此阴毒的招数,必然是大阿哥。当日,他能眼都不眨地砍下噶尔丹项上人头,朕便知道他是个心狠手毒之人!”
帝王站起身,负手来回在暖阁内走动。
“你即刻带人去大贝勒府,搜查府中证物。一经发现厌胜之术相关的物件,便派禁军把守府邸各个出口,不许胤禔踏出一步。”
周锐心头一颤,连忙磕头应是,退出养心殿内。
外头的夜风还带着几分春寒,周锐不自觉紧了紧衣裳,心中猜想,这宫里头怕是要变天了。
……
康熙送走了采捕衙门的掌印太监,躺在龙床上越发心慌。
他索性坐起身来,喊一声梁九功,自个儿穿了朝靴道:“朕不放心,先去景仁宫瞧瞧皇后。”
梁九功心叹万岁爷早干什么去了。
他也不敢劝,只得应一声,备了步辇摆驾东六宫。
景仁宫这病倒也不全是瞎装的。有梁太医在旁看着,提前小半月就开始给赫舍里用药,便能叫她身子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瞧起来脸色蜡黄,脉象微弱,像是病得厉害。
康熙夜半前来,赫舍里已经睡下了。
他眼神示意夏槐不要惊动,只轻手轻脚进去,立在床边撩起帐幔仔细瞧了瞧,见人虽然憔悴得紧,却能好好睡着,心中陡然放松,又退了出去。
康熙问了夏槐几句话,景仁门很快又关阖上了。
赫舍里背身对着外头,闭目养神。听见夏槐进来,问:“皇上走了?”
“走了。”夏槐顿了顿,“娘娘,皇上好似又往毓庆宫去了……”
床帐内传来一声近乎轻蔑的笑:“玄烨这个人总是这般,临近失去才会幡然悔悟……”
可他付出了十年寿命,想要挽回悲剧,如今不也还是变成这幅局面吗?足见都是虚的。
赫舍里叹了口气,又道:“你且放心吧,过不了两日,知道本宫与保成无碍,他又该防贼似的防着了。”
她无意再多说,摆了摆手,夏槐便将帐子都放下,吹灭了最后一盏壁灯。
殿内彻底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