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决堤的波涛犹如一条怒龙,席卷了这片大地,也卷走了嬴正心底最后的一点不可置信,他摸了摸自己的臂膀,在最危急的时刻,亲身侍卫洛敏、十三弟嬴详都被冲走了,唯有俞禄和他生死与共,俞禄当时死命拉着他,只用另一只手游,使他的膀子上都出现了淤青。
然而在天底下规矩最严的皇宫中出生、幼时隔离父母另辟府邸由人教导、之后被皇后看中而抚养的嬴正,与亲生母亲惠妃虽是生离,犹胜死别,长大之后哥哥弟弟一窝蜂的有二十四个,争权夺势的就有九个,他们一个个像乌眼鸡一样,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我。他失去了母爱,也失去了父爱,兄友弟恭,则是沦为表面上的礼节,此等环境铸就了他不近人情的性格,然而此时他不禁一腔热血涌上咽喉,柔和地盯着兀自气喘吁吁的俞禄:“俞运判听说过洪武皇帝宋太祖朱元璋的那句话么?”
“朱洪武说过的话太多了,一本《太祖实录》那么多字,下官怎知是哪一句?”俞禄没有兴致和他谈论这些,他心里窝着一团火,不过不像嬴正那样显于表面,他怔怔出神地瞅着脚下的汪洋,只希望汪恒没死,能趁早解了这次灾难,不然又要让多少人受苦受难。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嬴正一字一句地道。
俞禄沉静的脸色微变,焉能不知此话是朱元璋自己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写照,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山上秋来凋零的斑驳桃树,低下头来拧干净袍服上的泥水,一句话也没说。
“不过你放心,本王有生之年,不,但凡是你和你的后代不犯十恶不赦的死罪,本王都会尽力保之,绝无虚言。”嬴正的目光从江面收了回来,坡上的碎石子垫得他后背生疼,比不得曾经参军的嬴详,嬴正这会子就觉得头晕目眩起来,但他还是徐徐地说完了:“你是我的恩人,皇宫祈雨、扬州盐政、淮安河道,这些功劳我都不会忘记,你不知道,那份《治河八疏》,本王在末尾题了你的名字,希望父皇能看中你,不辱没了你的治世才华。”
因为仲家庄在半山腰,此次不能幸免,而山下是丘陵环抱的盆地,南面堤坝的冲决,遇到了山势阻隔,倒灌回来,所以这时洪水已风平浪静了。
“下官多谢四爷的恩情。”俞禄笑出了声,他选择嬴正,有太多的东西存在,但能见到对方放下君臣之礼,以朋友之谊说出这番话,俞禄也不免心怀激荡。嬴正刚要过来扶住他的肩膀,忽然觉得耳中嗡嗡作响,猛地一下晕了过去,俞禄急忙做了一番压胸拯救:“四爷,四爷……”
林野苍茫,荒无人烟,俞禄素知嬴正早已积劳成疾,绝非进水过多的缘故。他看了看彼此都没穿着官服,心下一想,便背起了他,准备找个庄子投宿。
翻山越岭地走出十多里,还亏俞禄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弓马娴熟、武器精通的他,身子骨还很硬朗。再穿过一片田野小道,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果然有一处庄子出现在他眼前,俞禄问了人,才知是洛家庄,但是这庄内没有客栈,俞禄找了一家偏僻的庄户,给了主人银子,才有个暂时的安身之所。
这家人也姓洛,却只有一老一少,少的还是一位姑娘,俞禄把嬴正放在一间小屋的床上,转身吩咐道:“我家的这位爷犯了旧疾,洛老伯,庄上有郎中没有?”
老头子拄着拐杖,比划着双手,话也说不清,那位姑娘从厨房过来,布衣荆钗,因是得了他们银子,洛玉漱淡淡瞥着床上的嬴正,心知这两人必是尊贵人,她过来扶起了父亲,温婉的脸上因刚才的柴火烘烤还带了些晕红:“我家爹爹有喉疾,不便和人说话,我见你家的爷,好像有点面熟呢,敢情是清河发了水,你们投到我家来了?你不用担心,我这就去请郎中来,庄上的庙里正好有一位游医。”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