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的星光总是璀璨,斑斑点点似的镶嵌在蓝天那块巨大的幕布上,星星的光华洒下宁荣街,洒下荣国府的外仪门、内仪门、抄手游廊、穿堂中堂、倒座抱厦,这些光破开了冬日的愁云惨雾,犹如即将到来的冰天雪地一样,给大地与豪宅披上一层银装素裹。黄河的决堤、冰雹的灾难、边疆的战火、江苏的国策,这些事情对于勋贵来说,贾府和其他的公府、郡王府一样,和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下面怎样伤亡,如何受难,经济怎样浮动,他们的庄子与朝廷供给依旧一成不变。所以他们还是照旧的推杯换盏、醉生梦死,穿着最华贵最鲜美的绫罗绸缎,吃着最可口最讲究的羊羔美酒,听着江南戏班吴侬软语的昆腔、北国戏班潇洒豪迈的秦腔,那余音绕梁的美妙天音、朱门酒肉臭的味道,飘到了京师外城街上的乞丐耳朵里、冬天直隶顺天府的匍匐难民耳朵里、灯笼掩映下拿着铜锣传点的更夫里。
在这种环境之下,荣国府西北部挨近贾母住房的宝玉房间里:这个时候被宝玉命名为“绛云轩”,他从靠近西府后门的梨香院喝酒吃菜回来,梨香院住着早已进京来的外貌慈祥的薛姨妈、深得人心的薛宝钗,以及整天斗鸡走狗、寻花问柳的薛蟠,不过后者与宝玉关系不大,这个富家公子的闲情逸致被掀开帘子的大丫头袭人所打破:“宝二爷,太太那边的丫头来说了,老爷叫二爷换好衣服到荣禧堂陪客,说是要见见那个什么俞禄。”
说着服侍人贴心无比的袭人忙着给主子束发、换衣,宝玉一听便拉下了脸来,俞禄和他早有过交集,但影响毕竟说不上深远,显得微小,这个荣国府高层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公子气愤地把丝巾狠狠摔在袭人手中的铜盆水里,洗脸的热水溅起了水珠子,溅到了袭人容长的脸颊上,贾宝玉不情不愿地穿上大红箭袖,边出门边系五彩宫绦:“这么晚、这么冷的天,还叫陪客,我的心才不在这些沽名钓誉的男人身上,男子……唉!不过污臭不堪的浊物罢了!”
“到底是老爷的一片苦心,你将来还不是要这样应酬,学着点儿也不是坏事。”袭人并不生气,还放下铜盆、掀开帘毡追出门外,提醒他含下一块醒酒石、带上油伞,嘱咐宋嬷嬷跟上了,奶妈李嬷嬷自然也跟去了,怀有凌云壮志的袭人像个居家小媳妇一样目送宝玉出了院子,可惜身上的背心、汗巾、裙子,时时刻刻提醒她:她不过是个丫鬟,但是,她是要做姨娘的人。
袭人心里暗叹宝玉的不懂世务,没少规劝,这时距离宝玉和她偷食禁果的日子也不远了,到那之后她的这种心思会更加炽烈。从小因为家里没饭吃而被买进荣国府的袭人重新走进里间,却换来了贾府最美丫头、针线活最好的晴雯的一声冷笑。
……
俞禄对这个地方不陌生,在钱华的引领下还没到正经大堂,远远的就看见王熙凤带着林之孝家的、来旺媳妇、丰儿等人,排场甚大的妩媚地走过来,钱华急忙领着俞禄远远避开,小声解释道:“琏奶奶掌管西府内务,所以迎来送往,也没少和男的打交道,不过对下人太严了,不少人都背地里咒她。”
“我知道,两年前还在贵府待过,来西府就是她讨来的,你们家的规矩我理会得。”俞禄表示无所谓,拥有透视眼的他隔着老远也能看清那喜欢虚荣、丹凤眼柳叶眉、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妇人。
“是小的记性差,竟然忘了大人也在西府待过,大人这边请。”钱华说话时小心翼翼,眼前这位可是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的锦衣卫同知大人,与原先的宁国府账房管事、马场管事不可同日而语,而且他即便收敛了气势,那份气度也绝非自家老爷所有,钱华便十分敬畏。
“那是谁?怎么我瞧着有点眼熟?”王熙凤在院子一侧停住了银鼠皮袄下的小绣鞋,清秀的丹凤眼但又略有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