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冲努力平静了情绪,将自己的境遇一五一十地、小心翼翼地向三人倾吐。
原来,麻冲和他哥哥原本都是襄阳卫所的军户,一年前,朝廷为了备寇,将部分卫所的精锐抽调给郧抚标营,麻冲兄弟二人便在其中。蒋允仪移驻郧西后,为了方便和家人见面,他二人偷偷将家小安置在县城的一户亲戚家里。没料想,两个月前流寇破城,那户亲戚惨遭灭门之祸,麻冲大哥战死,母亲,大嫂,还有两个侄女,都被贼人掳去,从此再无音讯。麻冲的媳妇虽然幸运地躲过一劫,但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却无人照料。更因军中绝饷数月,家中无力买米,时常断炊。麻冲万不得已,只能瞅着空溜出军营,来到这废墟中,给妻子觅些食物。
三人听麻冲絮絮地述说完,心中难免欷歔。但麻冲确系违反军纪,卢象升决定将他押回营中,交给李玉华处置,顺道可以视察军营里的情况。
卢象升的突然到来,着实让营中的几位将官手忙脚乱。尤其是都司李玉华,当他认出卢行忠和柳白曜正押着自己标下的一名什长,心中便暗叫不好。他快步迎上前去,正要拱手执礼,柳白曜已经提着麻冲的后领,一把将他丢给了李玉华。
“李都司,此人是你标下什长,擅自离营,被我们当场拿获。现交还于你,由你处置!”
李玉华抬眼瞧了瞧麻冲灰白的面色,明白柳白曜说的不离八九,连忙兜头一揖,谢罪道:
“是!卑职将对属下管教不严,万望大人恕罪!”
“李都司”,卢象升两眼透着威光,厉声责问,“你这营中,军纪为何如此涣散?!”
李玉华额上沁出汗珠,却紧张得丝毫不敢抬头:
“禀大人,麻什长擅离职守,卑职必定依律严惩,以儆效尤!”
“不止是这个”,卢象升负着手,蹙起两道凌厉的剑眉,“本院问你,现在申时,正是操练时分,演武场上为何空无一人?你手下的兵都到哪儿去了?!”
李玉华低垂着脑袋,额头冷汗直冒,踌躇半晌也不敢应声。卢行忠见状又要发作,李玉华身后一个千总轻着嗓音支吾道:
“回大人,这……这不能怪李都司。将士们已经好些天没吃上饭了,哪有……力气操练啊。”
卢象升听罢脸一沉,“去营里看看!”,拔脚便朝帐外大步走去。
军营里的景象,让卢象升这个见惯了军旅凄苦的人也感到触目惊心。只见那些士兵们大部分长得黄皮刮瘦,两颊深陷,有一些因为长期饥饿,身材变得浮肿。打满补丁的单薄号衣,是他们的标配。行军打仗必备的头盔、罩甲和皂靴,则是少数几个有军阶的士官才有,绝大多数小卒只能穿草鞋,连草鞋都买不起的,只能光着脚。如果不是身上的破旧号衣提醒着他们的身份,不知情的人会以为,这就是一群乞丐。
这些士兵们三五成堆地,或斜倚在柱边,或围坐在地上,或干脆躺倒在地上。他们有的闭着眼睛,好像一具尸体般一动不动;有的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眼神里也只有茫然和灰暗。除了偶尔传来有气无力的低语声,整个营中一片沉寂,毫无声息。
这时,士兵们听到橐橐的靴声,纷纷转头往这边看来。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并不认识这个步伐矫健地走在前面、穿着平民衣服的人,只有等快步跟在后面的李玉华高声吆喝他们参见巡抚大人时,人群才生了一阵骚动。
不过,这一阵骚动并不激烈,由于士兵们大多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头昏眼花,毫无力气,以至于他们连慌乱的精力都没有,只是慢吞吞地勉强直起身体,找到各自的佩刀系好,接受这场突然降临的检阅。
李玉华好不容易整齐队形,命各队清点人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