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枕春醒来时,天色已经昏沉沉了。
端木若守在榻前肿了眼睛,像个水桃子,神色恹恹的。她见枕春睁开眼睛,连忙给她垫了个软枕:“姐姐……”
枕春嘴里渴,头也疼,说想喝水。端木若亲自斟了熟水,喂她浅饮了几口,才凄然道:“姐姐实在把我吓坏了,好在没摔着根本,不然我又有什么意思……”
枕春直觉得浑身骨头好似被敲碎,听得这声儿,惨笑:“这还没坏根本,似叫我命大。”
“姐姐必有后福。”端木若见她手上擦伤沁血,默默落泪,只又吹了白瓷盏里的黑药汤喂她。
枕春艰难地偏了偏头,见窗外春絮涌卷,挠人心思的暖风处处,冲淡屋里的药气。远处灯火通明,照亮半边天空。她嘴唇动了动,轻声问:“夜里还有宴会呢?”
端木若怕她伤心,不敢回答。
苏白在一旁掌灯,躬身低低道:“回小主的话,今日午后陛下猎了头雄鹿。夜里颁赐各位权贵酒宴。端木美人忧心小主,便自请过来照料。”
“姐姐不必烦心,陛下是一国之君,今次春猎权贵大宴是不得耽搁的。”端木若眸子转了转,想来些话宽慰道,“陛下虽然赴宴,心中也还挂心姐姐受罪,赏了不少药材珠宝。”
枕春不置可否,倒也没觉得多么伤心,只淡淡地:“我要珠宝做什么。”却说,“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我只是想着人活着死了都那么一瞬,玄玄的好奇妙。”便想着也叹息,“死的不过是个下女,怎么能够兴师动众扰乱各位权贵的兴致。自然是当歌当酒当策马,陛下心中本就期待呢。这次春猎大张旗鼓,不仅仅为猎兽,还为着咱们陛下还要笼络各路王侯么。”便笑起来,“何况我又没死,一个小小嫔位,能得他两声眷顾,恐怕还有人羡慕我呢。”说完轻轻撑了半身起来,就着端木若的手吃药,“我既从不抱有期望,又哪来烦心。”
端木若见她看得远瞧得开,才道:“那施姓的总管受了酷刑,却没说宓德妃指使。招的是些零碎小事,大抵是宓德妃借由调换人手之故,受了郦山行宫的许多孝敬。又安插亲信贪银子作威风。丝弦之事拷问无果,陛下打杀了几个装饰幡旗的内侍,又赐死了施总管。还有……”端木若梳着简单的偏髻,头发乌黑油亮,耳边珍珠铛珥在说话时晃动,十分好看,“陛下似乎因此事有些恼了宓德妃,如今不仅以中饱私囊之罪撤了宓德妃的协理之权,还使冯唐撤了宓德妃的妃印,看样子是要等回去便发落她。听那口风,或许要降其位份呢。”
枕春摇了摇头:“以宓德妃的倾城美貌,自会再起势。”轻轻咳嗽两声,好言规劝端木若,“这回行宫射猎,我怕是四五日里动不大利索。你不必日日来侍奉我,你的恩宠得来不易,如何固宠才是要紧的。如今我倒了,你也巴巴守着。雅婕妤素来不受圣宠,眼下不是她薛楚铃一人独大吗。她本便聪明,倘若日日侍奉圣驾,少不得如日中天。那时你再想分宠便难了。”
端木若摇头,握着枕春冰冷的手,诚切道:“安姐姐要这么说,我心里过不去。姐姐自己便不在意圣心,如何撵着我去。旁人当那是天上的甘霖,我以为不过是唾沫星子。恩宠只是保命之物,可待我好的人只有安姐姐,我如今断然不会去得。何况今日下午围猎,见那珍婉仪马术极好,堪称贵女之最,已得了陛下青眼。”
枕春问道:“有多好?”
“我不大懂这些,只见她骑着马还能站起来呢。若说快不快……”端木若略想了想,“看似极快,和姐姐与时姬不遑多让……若比那时姬,不不不,应当在时姬之上。她骑马快得很,寻常男子还不是她对手,听说是薛氏女中最擅骑射的。薛氏多厉害的氏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