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武年岁已经不小了,他五十岁那年,便在燕国上都外为自己选好了墓园,那是一个宁静的小山岗,长满了枸杞。在鞠武的设想中,他死后会葬在这,躺在燕国历代先君左近,在鞠氏祖宗的脚下长眠,每年等待草木枯荣,白茫茫的大雪落下。
白色,那是燕人最喜欢的颜色。
然而,鞠武却未想到,待自己须发将白时,却失去了一切,他真的如一条丧家之犬,在塞外奔波,感受比燕地还冰冷的霜雪,度日如年。
他曾是睿智的太傅,对太子丹分析天下局势头头是道:“秦地遍天下,威胁韩魏赵氏,北有甘泉谷口之固,南有泾渭之沃,擅巴汉之饶,右陇蜀之山,左关肴之险,民众而士厉,兵革有馀。意有所出,则长城之南,易水之北,未有所定也。奈何以见陵之怨,欲批其逆鳞哉?”
在那时的鞠武看来,天下大势已定,燕国恭敬奉秦,苟且保全,方为上策。
但太子丹没有理会他的选择,甚至连鞠武提出的“联合匈奴三晋齐楚抗秦”的中策也未采纳。
于是,只能取下策,刺杀秦王了……
结果换来的,却是灭顶之灾。
数月之内,鞠武失去了一切:老友田光为激荆轲赴秦自杀,妻儿死于王翦拔城之战,爱徒太子丹被斩首送至秦殿,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燕王喜沦为囚虏,八百年燕国社稷也毁于一旦……
昔日理智的太傅,变成了一个被复仇怒火包围的怏怏老者。
时常劫掠边境的匈奴的确让人恨恼,但秦始皇、秦国、秦人,在鞠武眼里,比匈奴人更加可恨,若能让他们狗咬狗,再好不过!
眼下,他必须促使头曼单于杀了这群商贾,让秦、匈立刻开战!
垂垂老朽,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对秦施加报复。
果然,随着鞠武的一句话,头曼单于复又孰视陈平,刚松了口气的乌氏延也再度紧张起来!
但陈平再度出乎了鞠武意料,他不慌不忙地解下自己腰上,那枚小小的计吏之印,还有表明身份的简册,请匈奴人奉到单于案前。
这是黑夫让人制作的假身份假印,陈平的化名“张平”赫然写在上面,虽然匈奴人也看不懂,但每个细节都考虑到了。
陈平拱手道:
“虽只是一次例行的商贾出塞,但事关秦与匈奴两邦友善,不可不慎,便选了有几分口才的我作为计吏。”
他傲然仰起头:“平禄虽斗食,但却也是登记在籍,有自己专属功劳阀阅的秦吏!”
“单于杀一秦吏容易,拘谨随行商贾更简单,但事若被皇帝知晓,定会将这当做是,匈奴对大秦的羞辱!”
“到那时,这位鞠太傅口口声声所说的百万秦军,恐怕真的要兵临头曼城下了!”
陈平之所以敢这么说,还是因为他们的身份是官吏、官商,身后有庞大的帝国撑腰……
“单于!此子猖獗至此,绝不可放他们走!”鞠武上前一步。
但头曼单于也一比手,让鞠武不必再说,他有自己的思量。
早些年,鞠武也曾入匈奴,讲了“唇亡齿寒”的故事游说头曼,劝他保全燕、代。但头曼只派兵到代郡边上看了看,发现秦军攻势汹汹,代国毫无抵抗能力,便又知趣地退了回来。
头曼虽对内地知之甚少,但也听闻,匈奴之人口,不如秦之一郡。
而秦,足足有三十六郡,甲兵百万!
乖乖,三十年前,一个赵国李牧,就能打得他父亲大败,匈奴几乎崩溃,头曼他们这代人,至今尤惧李将军之名。
而统一的秦,实力五倍十倍于赵,这哪惹得起?
今时不同后日,匈奴还不是那个幅员万里的帝国,其实力虽能和燕国匹敌,但只是草原三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