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独断,他不断打击丞相的权势,昌平君之后的隗、王二相,不过是盖章用的戳子,以及好看的礼器,等到了李斯、冯去疾,亦毫无为相者的尊严,秦始皇说换就换。
秦始皇踱步到跟前,他与扶苏的身高差不多,但戴上冠冕后,就显得更高。
这是十年来,秦始皇第一次对扶苏说这么多话。
因为皇帝认为,过去的扶苏,连知道这些事的器量都没有……
至于现在?呵,在所有父亲眼中,儿子永远是“不成器”的。
哪怕我们成长再多。
他摇头道:“你倒是学会了投朕所好,读《韩非子》,用里面的事来劝谏,但你,却连朕为何喜欢都不知道!真是白看了!”
秦始皇是骄傲而自负的,他坚定的意志,是使天下一统的直接动力,若无独断,就没有六国人才归秦,没有郑国渠,若无独断,就没有第二次伐楚。
而他始终认为,现在做的事情,东伐西讨南征北战,都是高屋建瓴的决策!
而想要完成这些,且不说长生不死,起码要长寿……
那群尸位素餐的官吏,那批吵吵闹闹的百家,那些鼠目寸光的黔首。
他们关心的只是爵禄高低,蜗角之争,衣食冷暖,怎会看得懂泽陂万世的伟业?
愤恨,不解?无所谓,有高人之行者,固见负于世;有独知之虑者,必见骜于民。愚者闇於成事,知者见於未萌。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谋於众!
他要做的,是不受任何人牵制的、独一无二的、为所欲为的,真正的皇帝!
今日的这场父子局,信息量太多,扶苏有些发怔,但他没有忘记自己今日的目的,为喜开脱。
“但这,与父皇惩处喜,并无关系啊……”
“你还是不明白……”
秦始皇有些失望,他负手返回陛上:“既然汝等一直与朕说法,那朕便对喜以法论处。”
还不等扶苏高兴,秦始皇便道:“你说喜当以越职论罪,那诽谤罪呢?”
论对律令的了解,扶苏怎可能比得过秦始皇呢?那可是他在手边把玩数十年的东西啊。
秦始皇将那封害他吐血的奏疏扔到扶苏脚下,让他自己看:“这些话,句句皆是诽谤!”
扶苏捡起奏疏读了一遍后,亦大吃一惊,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胆……
诽谤罪,这是几年前新立的一项罪名,任何有损于秦始皇的言行,都必将视为大不敬,必将遭到最严厉的惩处,轻者流放,重者当诛!
皇帝是神,皇帝不会犯错,皇帝也不能容许任何批评,哪怕是善意的!若放纵它们汇聚到一起,就能敲碎巨人身上的闪烁镀金,露出凡俗的斑驳铜锈。
“扶苏,你现在听懂了么?”秦始皇的声音传来,是那么的冷血。
“法者,治之端也,此言不错,但后面还有一句话,君者,法之原也!”
秦国律法是哪里来的呢?一开始是公族宗法,后来商鞅入秦,带来法经,稍加损益,遂有秦律。但这法里,却掺杂了君主的意志,秦孝公、秦惠王以此来铲除公族,杀死商鞅,秦昭王也以此赐死白起,兔死狗烹,让范雎掉了脑袋。
今天,皇帝的意志也融入了律令中,乾纲独断,只要他想,随时可能往律令里添加条款:诽谤、妄言、挟书等言论罪,也能将服役期限从一年改为三年,将每年的口赋从一次变成十次。
那样一来,还有固执的官吏说他带头坏法么?
那样一来,他们面对这样的律法,是不是得乖乖执行?
这就叫朕既律令,这就叫言出法随!
法为什么需要变?是为了便国,是为了利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