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最后一丝愧疚和牵念也断绝了。她点了点头,说,“好,我出家。”
她便在华山白云峰上出家。
山中不知岁月长。只知寒暑更迭,长安城中风云骤变。先是天子驾崩太子继位,东宫幕僚其兴也勃然。然而年号尚还没来得及变更,新天子便病笃退位。广陵王继位后将父亲的旧臣一网打尽,一日之间流放出八个司马。其亡也忽焉。不过几年间,新贵便又风光起来。昔日和她一同出入赏花宴的闺秀们,有些沉寂无声了,也有些光鲜亮丽的到华山来烧香,拉着她的手,同她感慨风云变迁。
韩家没受这场剧变的波及。尽管她柳家姐夫就站在风口浪尖上,但他风云突起时,她阿爹便认准了他们这帮人得意不久,早早的划清了界线。在他们大厦倾颓时,韩家反而因此获得名望。
只是可怜了她的姐姐,跟着姐夫还没过几天好日子,便又要颠沛奔波。才两岁的小儿子路上染疾夭折,腹中胎儿也在长途跋涉中流掉了。
随丈夫去登州赴任时,姐姐到山上来探望她。她眼看着昔日温柔无争的姐姐枯槁衰弱,心酸得想落泪。
她追问,姐夫是否因她娘家袖手旁观而迁怒于她。姐姐只笑着摇头,“郎君和阿姑都不是这样的人,他们待我都极好。只怕我福缘浅薄,见不到郎君施展抱负的那天了……想来那时他也早另娶他人,将我忘了吧。”
韩娘说,“他敢!”
姐姐笑了一阵子,说,“那我便竭力多活几年吧。我若先他一步死了,再有多少约定也都不作数了。”
韩娘沉默不语,她便拉着她的手说,“我并不打算劝你。只是有些事今日不说,以后便再没机会说了吧——你可记得那日邢国公撂话,说‘看谁敢保你?’”她看着她的眼睛,“令狐寺卿说,‘我敢’。”
邢国公去韩府要人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酒席上不知谁提起了话头,说到韩娘宁肯“开门纳客”也断不肯入邢国公府,席间褒贬不一。但那一点桃色渐浓,令人绮思联翩。彼时令狐晋正把玩手中酒杯,闻言眉心稍皱,问道,“便无人敢说‘保她’吗?”众人诧异,令狐晋便说,“长兴二十一年,我巡按相州。叛军轻兵来袭,我手下斥候虽探知军情,却遭人伏杀。是韩娘子不畏凶险,只身穿越乱兵之地,将军报送到我手上。这般大义大勇的女子,你们无人敢保……那便由我来保吧。”
他开口之前,邢国公府欺人之举,不过是一点无伤大雅的轶闻趣事。长安疯传的是——名满京华的绝色美人,出身官宦之家的清白闺秀,内心竟住着一个娼妓,宁肯“开门纳客”肉身布施,也不愿当个清冷寂寞的寡妇。
她的长嫂为了侄女们日后的婚事,想法设法劝她阿爹清理门户,杀她以自清。而她阿爹和大哥也许不忍但内心想必多有认同。她已出家,邢国公府却依旧要买通山上女冠子将她赶尽杀绝,以免她当真做出丑事……
但他开口之后,一切便逆转了。
世间事最悲哀之处往往在于,她和他清清白白的在正道上机关算尽性命相搏,却抵不住强权一指弹压,他连尸骸都保不住。而她堪堪保住性命名望,仅因更强权弹压了强权。
那一日韩娘攥着手中银坠子,在黑暗里枯坐到天明。她想她二哥说她自作聪明,说得真是对极了——到头来,她也只不过是个靠着令狐晋说“我保她”才苟活下来的女人,却胆敢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她为少年所谋划的道路,压根儿从一开始就走不通。纵然侥幸他娶到了她,若无令狐晋这样的人的庇护一生,她也迟早会是他的怀璧其罪,令他万劫不复。
——少年当然不肯求令狐晋做他的冰人。是她强人所难了。
春暖花开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