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众多的意识活动中,直觉可以认为是对现实的一种本能反射,跳过了理性思考的一般程序而作出的判断, 它的准确性和个体的基本素质相关,也和个人的感情倾向相关。
虽然没有任何可以佐证的迹象,云深仍然直觉感应到了范天澜的情绪, 他如今的地位和所追求的目标要求他作出公平的态度, 不过无论对云深自身还是云深的目标来说, 范天澜都有一种不同于他人的特殊地位,所以他在难得的假期里来到了这里。
作为云深制订的第二期煤铁复合体工程的最高负责人, 范天澜的宿舍比其他同事的要大一些, 不过相比他人, 属于他个人的物品和空间反而还要少一些,多出来的部分被书架,办公桌和模型等等所占据,云深将伞放在门外,看了一圈室内。毫无装饰, 每一样东西都在“应当”的位置上,从床铺寝具的摆放到桌下长凳的影子,从文件夹露出的纸张边缘到笔筒之中林立的铅笔笔尖,乃至于一侧墙边成排成排的零件盒和工具箱,金属的幽光在灯光的阴影中闪烁,严密规整的几何线条在这个方正的房间切割出分明的层次感,在这个几无人气的房间里,在那靠窗的长方形木桌中央,却摆放着一个透明的水杯,插了一束白绿相间的草花。
云深看着那束几乎算得上唯一的明亮色彩,目光温情。
无论他说过什么,身旁低头看着他,伸手轻轻掸去他衣领水滴的青年都不会忘记。
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信赖,也是让人不得不前进的压力之一。
雨声仍未停歇,只是声势稍减,汩汩的流水声透过玻璃和草编的窗帘传进来,他处的人声和杂音似乎都被水的帘笼全然隔绝,人在这样的环境中更容易平静下来,产生一些细腻的感性,不过在这里的两个人首先谈的仍然是相对枯燥的公事。对于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来说,即使有资源和工具的优势,能够参考先期经验,困难和失误仍然是必不可免的,同时也是必须的。真正困难的局面还在后面,许多问题要在早期发现并作出针对性的解决方案,这需要一定程度的大局把握能力,仅凭一人的天才是很难多方兼顾的,而在这些工程进行的过程中,如果没有建立起结合实际的规章制度,培养出有集体意识,能够自我完善的团队,就几乎不可能达到预期的目标。因为云深这个不应出现的世界级变量才诞生的粗糙工业基础中,能够严格依照规章条理按部就班的工人是稀缺的,能够在建设的过程中将所学知识联系起来,与实践经验结合在一起构成清晰脉络,即所谓科技树的工程师则是几乎没有。不过后者在另一个世界也不是那么容易培养出来的,并不能强求。
对于这片地域上的绝大多数人连文盲的基础都不具备的现实――相对于另一个世界的国家环境,所有活着的人都主动或者被动地接受了工业文明的成果,并在此基础上与他人进行信息交流,这里的语言文字都不统一,族群之间的矛盾激烈,在被介入之前对于自然的认知都来自于生存所需,意识形态受到宗教极大影响,然而也正是因为基础如此薄弱,生存如此艰难,新事物们――新的生产力,新的组织形式便在此展现出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量。在某种角度来看,云深所谓的给出选择,其实是毫无选择,要么是回归旧日蒙昧,要么是与历史的车轮同行,在云深定下未来二十年的发展计划,并将最重要的第二步交与他抱有最多期待的年轻人们来执行的时候,发生在内部的任何争议都已经不能改变现实。
实际上,在结论已经被确定而未管束的时候,所有有关于未来,关于新的社会结构的讨论都不过是实践教学的一部分。除非在争论的过程中产生了一种能够推翻现实的结果――不通过统合人们的语言,文字以及基本三观,不经由集体,甚至不经过劳动就能够获得跨时代的生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