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越是有怨言,便越是难以讨好。为太后守孝乃是为人子的孝道,更何况此前曾有传言,早年间太后重病一次,正是被十四阿哥气的。
这一次便又是廉亲王出面,去景陵探视一回十四阿哥。十四阿哥那里便终于渐渐回心转意,安生下来,再也不闹着要回京了。渐渐的,京里风头转向,夸赞十四阿哥“纯孝”的人多了起来。
太后丧仪繁复无比,诚亲王允祉、怡亲王允祥、廉亲王允禩等亲王以下,奉恩将军以上,民公侯伯以下四品官以上官员,皆需朝夕三次齐集举哀。皇帝本人也辍朝数日,在慈宁宫哭灵。因此内务府与礼部诸人的工作量巨大,几乎忙得站不住脚。即便如此,礼部也有不少官员因为 “仪仗草率”而受到雍正皇帝的斥责。
礼部唯一表现尚可,得到嘉奖的官员,不是别个,正是庆德。庆德牢记此前侄子的指点,在这种场合只管尽心尽力地办差,努力令旁人觉得他兢兢业业于礼部的差事,没有半点想谋缺离开的心思。
岂料这便歪打正着,旁人草率的时候他不懈怠,这便得了雍正皇帝的嘉奖。庆德一下子受宠若惊,心里得意了个不住,原本一向不喜的礼部诸般琐屑小事也都看得顺眼起来,办事越发谨慎周到——
这可是他庆德头一回,因为差事办得好而直接受到皇帝的嘉奖。
石咏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为庆德暗暗感到高兴。可是没过两天,庆德又哭丧着脸来找石咏:“大侄子,你二伯这可是,这可是要倒霉了!”
原来,孟逢时被免官,年羹尧降职之后,京里的蜀锦铺子“锦官坊”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有些人没得到官职的,去锦官坊大闹,要求退款;而其余人大多像庆德一样,也不敢得罪孟氏,只是软语相求,想让孟氏将那册子上的记录消去:毕竟孟逢时只是免官,没有问罪,而年羹尧也只是降职,人家依旧是从一品的杭州将军。
可是孟氏却表现出无比的刚硬,言辞拒绝退款,毕竟钱最后都到了年羹尧手里,她想退也退不出来;至于那本册子,孟氏则放出话来,若是被逼得急了,大家就一拍两散,她直接把那册子送到官府去,好教世人都看看他们这些“好官”的嘴脸。
庆德无比郁闷,对石咏说:“你二伯这才刚刚有了点儿出息,回头真的教孟氏将那册子抖了出去,你二伯岂不冤死了,两千两,就两千两啊!”这两千两竟成庆德永远抹不去的污点,他此刻早已悔得要命,偏生又没有后悔药吃,万般无计之下,来求石咏。
石咏闻言大惊:“二伯,你再说一遍,那孟氏真的这么说,直接将册子送到官府去?”
孟氏确实是个有脾性的,但是在官场上,仗着“脾气”正面硬刚未必便是聪明的做法。
庆德点点头,茫然地问道:“咏哥儿,这究竟怎么了?”
石咏当即带着庆德冲出门去。锦官坊就在内城,与永顺胡同相距不远。但还未到锦官坊,石咏与庆德都看得见那冲天而起的黑烟。
街道上有人高举着锣鼓,咣咣地敲着,高声叫喊:“走水啦,走水啦!”
石咏与庆德一口气奔到锦官坊门口,只见来来去去拖着水龙的救火队已经大致将火势控制住。自店铺门口向内望,铺子里已经是一片焦黑,原先陈列在铺子中各色名贵的蜀锦蜀绣尽数付之一炬。
这边孟氏跌跌撞撞地来到铺子门口,她鬓发散乱,头发被燎得枯黄蜷曲,脸上尽是烟灰,身上一向一丝不苟的袍服此刻也都是污渍。
她立在铺子门口,眼看着苦心经营的产业就这么毁于一旦,再想想前路茫茫,再也见不着希望,孟氏登时悲从中来,双膝一软,跪倒在锦官坊门前,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