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还没落下,她便被强行从床上拽起来沐浴更衣。坐在梳妆镜前, 半梦半醒里, 葛太太亲手给她梳妆, 将头发篦成极为复杂的连环髻。
睡眼惺忪的坐到金棕沙发里, 几乎耷拉着脑袋做了三个梦。睁开眼, 盯着一面落地窗户:外头朦胧月早已落下, 热带清晨阳光正一点点洒进来。
诶……一个头而已, 从夜里梳到天亮。
她身上仍是一件宽松睡袍, 脸上却已顶着精致妆面, 蜜秋在小心翼翼往她嘴里送小块小块温热的蒸红枣糕。苏家老大老二已携妻儿来了, 两名舅舅在楼下同男宾一齐喝早茶, 几名舅母手里牵着四个自两岁至十岁不等的小孩儿上了楼来。几名小朋友自小到大最远只去过上海, 头有机会来香港一睹热带殖民地风光,新鲜的不行。
尤其对弥雅与亨利先生颇感兴趣, 几次三番将两人追得大肆遁逃遁逃。
楚望礼服都已熨过, 连带婚纱一同高高挂起来,由穗细与几个小丫头严防死守,几乎抵挡不住小孩子想要摸一摸的好奇。在枣糕、虾饺与五香鸡爪轮番攻势之下, 明显婚纱对他们诱惑更大。万分无奈, 弥雅被真真与穗细一同出卖,推出去哄小孩。
楚望不止一次听到如下对白——
“为什么长得这么像洋商行橱窗里的金发人偶?”
弥雅耐着性子, “因为我叫仙杜丽娜……”
“仙杜丽娜是谁?”
弥雅大翻白眼。
“你这么好看, 你是新娘子吗?”新娘子终日闭门不见客, 只有少数几人有幸得以一窥真容, 众人均好奇得紧。
真真乐不可支:“她不是新娘,她是新郎的妹妹……”
“那你不是应该在迎亲队伍里,为什么会从新娘房间里出来?”
“……她也是新娘的朋友。”真真耐心显然比弥雅好许多。
几个小孩子恍然大悟,交头接耳:“原来新郎也是金头发蓝眼睛……”
楚望梳妆完毕,穗细将起座间外房门拉开一条缝,一手将最小那男孩子抱进屋子更衣——他将和谢家最小女儿一起担起花童重任。
圆筒高领将她脖子高束起来,简直要抻长脖子才能吸气,逼得她不得不坐得笔直——怪累的。
她得了空子,仍觉得腹中空空。伸手去取枣糕吃,两口下去,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接一阵汽车引擎声与接二连三的刹车与闭合车门声。几乎立刻的,楼下远处大门打开,有人用浙江不知哪个县的方言喊道:
“男方家中来接亲了——”
楚望一块枣糕没来得及咽下肚,立马咳呛起来;穗细不知她是给领子勒的,便以为她冷,取过风兜要来给她披上;她一手档开,起身小跑进盥洗室里。
有人笑道:“果然是小姑娘,头次大婚,紧张了吧?”
葛太太道:“她紧张什么?”
弥雅大笑:“你们不知她刚才偷偷喝了几杯水,橙汁接牛奶,口红都给她吃掉大半。她不去盥洗室谁去盥洗室?”
一群人正笑她,突然听得葛太太“哎唷”一声,“弥雅,下楼去将林梓桐拦着——”
弥雅道:“做什么?”
“她那几个乡绅舅舅,作文章口气大得很,指不定出些什么艰深晦涩四六文章将你哥拦在门外为难着。”
弥雅大叫糟糕:“我哥哪里学过这些?”说罢趿拉着木屐提托提托沿楼梯狂奔下去。
楚望心头好笑不已,心道,幸好葛太太颇有远见,一早便派司机将研究院那帮人送去了石澳。若是也加进接亲队伍里头来,指不定拦在门外问谢择益一些什么伽利略、迈克尔逊与爱因斯坦,那么她恐怕下辈子也别想嫁出去。
刚过门几年,从未见识过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