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面带微笑,耐心十足地听皇帝絮絮叨叨了一大堆, 方不卑不亢道:“多谢陛下厚赐, 然暑气渐盛, 冰块的供应只会越发稀缺,陛下与其独厚清一人, 不若赏给身体羸弱的老臣, 才最当用。”
刘康犹豫:“这岂不叫燕卿府上短了用度?不好。”
燕清略略加重了语气:“陛下,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刘康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半晌改口应承道:“多亏了燕卿提醒,那便依你之言去办就是。”
燕清被那粘附过来的目光惹得莫名不自在,微垂眼睑,淡淡道:“那臣便斗胆,请陛下不止厚赐盟军,也给在董贼威逼胁迫下,始终固守,不曾变节的忠君报国之臣予以嘉奖, 如何?”
燕清这项建议, 的的确确是在为根基薄弱的刘康考虑。
一旦天下大乱, 群雄皆顺势而起,燕清力挽狂澜, 又及时向现今在位的刘康表现出了强力的支持和遵从,其他心怀鬼胎之辈,大多碍于燕清势的强大和那面正义旗帜, 一时半会不敢轻举妄动。
等站在这位置上,燕清才深刻地明白了曹操当日说的那句话的含义。
——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皇甫嵩的晚节不保,卢植的无能为力,王允的不及发挥,董卓军的内讧自破,全都成就了燕清的一身荣光,也化成他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只要他露出一丝一毫势弱的端倪,那些着急观望的诸侯,便能瞬间丢开轻飘飘的道义,根本不把那无能的中.央放在眼里,各立大王旗,彻底分裂疆土。
那收拾起来,可比现在要困难得多了。
刘康闻言,默然垂眸。
燕清并未挑明,却清楚刘康对此也很明白——那些最忠于汉室、性情刚直的臣子,要么早早就玉碎于董卓的屠刀之下,要么血溅在金銮殿前;幸存的那些,不是自己见机够快,借口开溜,就是托燕清劫狱之福,被救出转去安全的豫地,等一切风平浪静,再做下一步打算的阶下徒。
其中有似卢植那般踌躇满志,要趁着风清日朗之势报效国家的,有余悸未消,返乡养老,为家人在乱世中求存做打算的;也有心灰意冷,不愿再理政事、或寄希望于一血脉都不正统的稚子的,便自请留在豫地,或求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小官,或去到新修建好的院舍做教书育人的夫子。
留在京中,受董卓这混世魔王一通磋磨,还能完好无损站着的,除了跟王允一般圆滑又慎微,敢于忍辱负重,一边匍匐在奸贼脚下逢迎讨好,一边伺机而行的,剩下的多是袖手旁观的墙头草,和心向汉室四个字完全搭不上边儿。
代表人物是明哲保身,随波逐流的司马防,以及一度任人摆布,甚至助纣为虐,染上污点的名将皇甫嵩。
刘康抿了抿唇,虽然万分的不乐意,可在小心翼翼地觑了面色沉静、并无笑意的燕清一眼后,叹道:“孤明白了。”
他虽年纪小,可经历的炼狱却较世上许多人要多得多,自然分得清好歹来。
燕清总是为他好,立意要保护他的。
可他偏偏不能跟着心仪之人离开,而燕清,也肯定不愿意长久待在这里。
就靠他这由董卓强推上来、无比尴尬的登基,再凭不如陈王刘宠显赫的所谓宗室出身,要想坐稳这位置,可谓难如登天,当然缺不得这些墙头草明面上的支持。
燕清点了点头,看刘康神色恹恹,心忖这到底还是个掩藏不住情绪的小少年,不由温声安抚道:“陛下如此容人雅量,为英贤明主之质,于万民而言,实是利好消息。”
燕清没想到的是,这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天子却深谙顺杆爬之道,听出他话语里的些许软化,立马就握住了燕清躲闪不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