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亲病重的时候,男人没来后院探望过一次。反倒是主母假惺惺带着人来了几趟,隔着远远的都能感受到那股恶意。
容敛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人类。
开春的时候,母亲的病终于好转了。
某一日晚上,容敛看着母亲伏在床边,从喉咙里呕出一颗带血的妖丹,用匣子装了搁在床头,带着他一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
那时容敛已经醒事,知晓自己半妖的身份,自然也就知道这代表什么。
只有纯血妖族才能变成原型,像容敛这样的半妖,是只能局部妖化的。
而妖丹,又是妖族的力量源泉。若是失去了妖丹,就等于失去力量,再也变不回原型。
他疑惑地看母亲,可母亲只是低下眉眼,摸着他的头发,神色温和,像是抚开的云雾。
“三爷救过我,我欠他一条命,是我对不起他。若是不还他这条命,按照青丘一族的规矩,我便是要剃了头发,去吃斋念佛的。”
帝姬的声音很轻,就像是把所有的情绪都埋得很深,“现在好了,喜欢也罢了,还清了,我们便能回去了。”
“母亲为什么要把妖丹留下来呢?”
“你还小,你不懂,这是母亲应偿的孽。”
容敛不疑有他,继续仰头问,“那母亲,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我们现在啊......要去一个,母亲花了大半辈子逃离,却最终还是得回去的地方。”
于是他们便回了妖族。
妖族没有人欢迎他们。
对青丘一族来说,帝姬是叛徒;对其他族来说,她是曾经的对手;对于整个妖族来说,她是耻辱。
他们只能居住在冷宫,距离人类的村庄只有一墙之隔,仅仅用结界隔开些许。
经常有人类妄图从那边翻墙过来,也有顽皮的人类小孩从那边扔石头,有几次将窗子砸开,不小心砸到容敛头上,头破血流。
容敛也不喜欢妖族。
虽然这里的人都有耳朵和尾巴,但是他们看过来的视线掺杂的东西,比起人类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也不是没有妖族来这里,红鸟,青蛟,白虎,青丘一族的马车都在庭院外停留过,趾高气扬带着无数仆从,浩浩荡荡开路。
没有力量,空有美貌,曾经高高在上恍若神女,如今凄惨落魄无人庇佑,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会迎来怎样的下场,谁也不得而知。要不是青丘一族顾及颜面,恐怕他们连容身之处都不会有。
就像达成了某种默契,经常有其他世家的高层来这里。甚至某一日回去的时候,容敛还在院落里看到了明黄色的皇族銮驾。
他站在窗下,听见男人恶狠狠地喘着粗气,声音同床板的吱呀混在一起,刺耳无比。
“曾经你踩在我头上那么多年,如今也终于沦落到这个下场...怎么样?”
模模糊糊的声音从阴暗的宫殿里面传出,就像拉响破碎的风箱,难听又嘶哑。
容敛双目充血,疯了般冲上去,却被妖皇带来的下仆一拳打翻在地,沾满泥土的鞋底将他的头踩在脚下。
声音一下子变大,从四面八方来,有讥讽也有嘲笑,还有女子痛苦的低嚎,盘旋在各个角落。
容敛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没有力量。半妖这两个字注定了他的局限,即便他刻苦再刻苦,也无法突破血脉的桎梏。
他想离开。
“离开,我们又能去哪里呢?除了族地,妖族在哪里都没有容身之处。我们和凡界格格不入,在哪里都是异类。人族同我们终究无法共处。”
帝姬苦笑:“我的一生已经这样了,是母亲对不起你。但容儿,只有在这里,你才能更好的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