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昭一愣, 继而哑然失笑。
这看似无情的小娘子倒也实在好哄,只要对她的家人好,她便高兴了。他一时竟不知是该庆幸自己找对了方法还是该为她的单纯感到担忧。
若有别的什么心术不正的人拿她的家人威胁她,这小娘子只怕会受人辖制。
他喉珠微动, 轻轻抚了抚小姑娘趴在自己肩头的小脑袋, 将她抱得更紧:“念念高兴就好。你我夫妻之间, 何必言谢。”
式乾殿里灯火憧憧, 给她喂过醒酒汤把人安置下来已是夜半时分,念阮也早已进入梦乡。她轻闭着眉眼, 秀丽的眉间似沾了一点灰黑的浊物,他屈指去拂,却是烛火幽微的影子。
嬴昭于是收回手, 坐在榻边久久地看着于梦中酣睡的小娘子,眼中闪过了一丝黯然。
近来他又常做起那些梦, 有时是峨峨山陵,有时是苍苍蒹葭, 有时是长江对岸龙盘虎踞青山如壁的石头城,有时又是崇宁寺里那尊面目慈悲的大佛, 似乎他的短寿已不可避免。
他不信命, 也不服命,何况人生在世, 孰能无死。他已由一开始的不甘心渐转变为平和地接受, 只当是上天在激励自己尽快完成未尽的基业。却是仍有些后怕。若他死了,他的念念该怎么办呢。
若幻梦为真,上苍留给他的时间不过六年。届时他们应当有了孩子, 他须得在这六年间替他把所有的障碍都扫清了。外戚, 强臣, 方兴未艾的文治,以及长江对岸的南朝……
可这样还是不够。她这样柔弱,单纯又可怜,即便他替她们孤儿寡母扫除了这些内忧外患,可他走后,谁又能护她们周全。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殿外花木蟋蟀犹在喓喓求偶,殿内翠帷深深,隔绝了殿外秋夜的寒气。嬴昭坐在榻边,却觉霜露浸衣,彻骨冰冷。
白简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陛下,萧将军求见。”
他于是把被角替她掖了掖,起身出去。殿外三重罗幕外,萧岑局促不安地站着,一双眼不知该往何处放。
殿中横置着一架屏风隔绝了安置寝榻的内殿与外殿,嬴昭在案前坐下,唤他进来:“进来吧。皇后已然歇下了。”
萧岑始敢进得殿来,抱拳行军礼:“微臣参见陛下。”
“坐吧。你我自幼相交,如今又是郎舅,伯峦不必多礼。”
嬴昭神色淡淡,延他在案边坐下,宫人轻手轻脚地上来献茶,案上青灯如豆,小鼎内沉香吐纳,紫檀嵌玉石花卉的屏风后头,罗帷深深,翠幕低垂,念阮犹在沉睡。
一时宫人退去,殿内安静得玉漏可闻。嬴昭端过茶盏小酌一口,放柔声音:
“下午当着众多宫人之面,朕有许多的话不便问你,眼下殿内只有你我二人,卿可答之,勿要隐瞒。”
“朕且问你,太原王近来可有异动?”
二人年龄相仿,萧岑幼时常被太后召见出入宫掖,少年时又曾做过天子的陪读,因此两人关系尚算不错,直至他十六岁出镇离京交情才渐渐淡了。
如今,伴随着皇帝和太后之间的明争暗斗逐渐明晰,他亦不敢再如幼时那般视皇帝为友,而是安于臣子的身份。
他今日来,就是为了向皇帝表述忠心。
萧岑遂把近月来所探听到的情况如实道来:“回陛下,太原王在并州招兵买马,许下重金招募六镇军户子弟。更自置官吏,已有不臣之心。近来更欲与幽平二州刺史韩奎联姻,命世子娶其女为妻,想来近日启奏此事的表文就该到了。”
并州位于洛阳以北,本燕赵之地,自古多豪杰之士。而并州距离靖朝北境的平城、六镇亦不远,聚居这些地方的多是骁勇善战的鲜卑军户。太原王招揽这些人,用意昭然若揭。
至若幽州、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