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抱香枝上老(三)
山林深密处, 月色沉暗无光,唯有远处城楼巍然,遥遥望见数点灯火。
周桃萼跃下车架,立于林间路上, 缓缓侧过身来, 但见十数丈外, 有一簇人马,尾随其后。那打头之人,身披黑羽, 眉眼清俊,正手勒缰绳,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
周桃萼直直与他对视。
她缓缓抬袖, 将那珠花、金钗、玉环、耳珰,一一摘下,收拢袖中;而后又抬手扯了发髻,松松散下, 复又草草盘起;继而弯身,手捧冻硬了的污泥, 掰碎了、揉散了, 涂抹到雪白狐裘之上;最后又拿一双污黑的手,反复去蹭自己的面颊, 直至褪了妆饰、卸了脂粉,玉雪般的脸儿变黑,这才堪堪作罢。
抱香在旁瞧着,也连忙弯腰捡土, 涂抹上自己的面颊及手腕, 生怕自己露出破绽, 反倒连累了恩人娘子。
却道不过倏忽之间,那明艳容冶的美人消泯不见,月下唯余一人,面色污浊,浑身脏臭,遥遥望之,雌雄莫辩。
袁骠骑扯起唇来,眯着眼儿瞧她,又见她抬手使力,扯下衣衫一角,系在双耳,蒙住口鼻。如此一来,若不细细端详,当真是看不穿她的底细。
男人却也不急不恼,只勾唇轻哂,又见那美人神色毅然,紧紧挽上随行的抱香,双女相依,茕茕踽踽,踏月而行,朝着那远处城楼渐去渐远。
袁宗道嗤笑一声,轻轻抽了马儿一鞭,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冬夜里,寒风萧索,好似利刃箭镞,刮得人面颊生疼。周桃萼因被那袁宗道下过无力之药,如今行走不过一炷香的工夫,身子便已有些乏力,而那远处的城楼,明明瞧着灯火零星,仿若近在咫尺,可当真朝着那灯火走去,却好似奔往海市蜃楼,怎么走也不见终点。
周桃萼近几年来,于锻炼上不曾松懈,饶是被下了药,也还与常人无异。至于那抱香娘子,裹的是三寸金莲,走的是玉步逶迤,多年来又困守于闺阁之中,每日里只知习学琵琶筝琴,如今跟着周桃萼走了半晌,已然是香汗如雨、手脚发软,犹自强撑。
周桃萼紧紧挽着她手臂,纵是围裹着狐裘,脊背也总是渗着股凉意——她一路走来,从不曾回头,但她知道,那姓袁的狗贼,定然如跗骨之蛆一般,始终紧随不放。
姊妹二人,相依而行,忽而见得灯火零星,又闻得笑语甚洽。周桃萼驻足一望,却见郊野之中,有二三客店,或是扬着一竿酒旗,或是摆着桌椅板凳;她眯起眼儿,再细细一瞥,便见有三五汉子,正把酒言欢,一旁还拴着几头骏马,显见也是赶路之人。
那几匹骏马,着实令周桃萼心上微动。而她身侧的抱香,则是瞧上了那热烟缭绕的茶汤,忍不住舔了舔发干的唇,虽是口渴,却不敢多言。
周桃萼眉头紧蹙,深深看了那马匹几眼,却又不敢轻易露富,以免招致劫掠之祸。她垂下眼睑,又见抱香大汗涔涔,口干舌燥,不由心底一叹,只得轻声问她道:“咱两个就在此处客店,歇上一夜,可好?”
抱香稍一犹疑,却飞也似地摇了摇头。
周桃萼无奈,柔声笑道:“不止是怕你受累。姐姐也会累啊。”她稍稍一顿,又低声道:“那姓袁的若是信守诺言,你我宿上一夜,便再不必受他折辱了。明日一早,无拘无缚,好日子便来了。”
抱香蹙眉,忧心道:“二娘信他?”
周桃萼冷笑,不言,只松开抱香,叮嘱她务必扮作男子,言谈、行止,皆不可露出马脚。抱香忙不迭地点头应下,按着桃萼遵嘱,压低声音,放开步子,学着那些军营里的大兵,与桃萼一同朝着那宿点行去。
寒风似刀,霜冷月残。周桃萼步履沉沉,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
马匹,固然要紧,然而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