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渺茫,松梢残雪,半晌过后,沉沉教诲他道:“稚子!曹孟德有言在先:‘当今天下土崩瓦解,雄豪并起,此上下相疑之秋也’!为父嘱你得闲之时,寻来《魏志》,好好再读上三回。”
男人言及此处,半是叹息,半是不满,深深看他一眼,道:“燧儿,谨记,拜将封相之道,不在军法,在乎权术也。”
袁燧闻言,心上一凛,虽不知为何,颇有几分不敢苟同,但仍是抱拳应下。
待到袁骠骑去后,少年长发如火,手牵缰绳,立于孤松之下,凝目望向茫茫云海,良久过后,不由无言轻叹。
至于这袁骠骑如何挑拨离间,周桃萼却已无心顾及。她匆匆扮上男子妆饰,又饮尽药汤、涂抹膏药,之后便急急下车,去寻抱香。
而那抱香娘子,此时正歇于其余药官的车中,那车厢甚是紧窄,挤挤挨挨,坐了约莫五六人等。周桃萼抬腕掀帘,目光睃巡,看了一圈,方才在角落处瞥见抱香,瘦瘦小小地蜷缩作一团,面色苍白,惹人生怜。
她心上一紧,不由叹道:这抱香娘子,确乃命途多舛。往常在归义县中,她便被那陈泼三的夫人毒、被陈氏夫妇鞭笞;如今随她周桃萼来了军中,却也未能免于劫难,反倒受她连累,遭了如此折辱。
周桃萼一咬牙,立时上前,先与几个还算相熟的药官换了车,这便坐到了抱香边上,一手将她拥入怀中,一手探起了她的脉息。抱香原还双眸紧闭,昏睡不醒,此时身后忽然一暖,立时惊醒过来,瑟缩着身子,不住往前躲避。
桃萼见此,心上一沉,知她遭了劫难,惊魂未定,只要有人碰触,便好似沾了腥脏臭秽,下意识便要闪躲开来。
周桃萼忍不住鼻间微涩,欲要泪下。她吸了两下鼻子,强定心神,将抱香紧紧拥住,附在她耳畔,柔声说道:“抱香,不怕。”
她一面温声安抚着抱香,一面细细感受着怀中女子的脉搏,发觉其虽惊悸不安,惊惕不宁,但察其脉象,幸而并无大碍,好生休养,必会恢复如昨;再观体表,亦不过三两处外伤,伤处不深,若好生护理,必不会留下瘢痕。桃萼见此,总算是稍稍安心。
而那抱香娘子,此时意识渐渐恢复,待到瞧清了来人,顷刻之间,那泪珠儿好似珍珠断线,自眸中不住淌落下来。
她好似弱柳经风,身子疲乏无力,歪倒在周桃萼的怀中,声音断续,哀哀泣道:“二娘……抱香脏了……抱香好脏……”
她哭着,哭着,却竟生出自戕的念头来,稍稍一顿,又目光决绝,牙关紧咬,低低恨道:“倒不若死了,干干净净,往后再不必受旁人折辱!旁人要辱没我,我再不给他们机会!”
桃萼闻言,眉眼微厉,见此时唯有榆荚在侧,便怀拥着抱香,平声说道:“在你眼中,我脏不脏?”
抱香一怔,连忙摇首,含泪否认道:“我脏罢了,二娘最是干净,如何会脏?”
桃萼抿了抿唇,淡淡道:“你我经受的,是一样的劫难。我若不脏,你亦不脏。”
言及此处,她勾唇冷笑道:“难不成,因着那姓袁的,相貌俊些,权势大些,又好似宠着我、念着我,这就算不得折辱、算不得劫难了?”
周桃萼眯起眼来,又拍了拍抱香的小脑袋,温声劝她道:“你可不许有这样的念头,为何要嫌自己脏,分明是那些小人、歹徒脏!是他们泼我们脏水,凭什么要我们去死?若当真死了,岂不是遂了他们的愿?”
她笑了笑,眸中不见一丝恨意,语气亦是十足平常:“我偏不死,我要斗他到底,饶是死了,也要拉他殉葬。抱香,我也不许你死,害你的人,早都已经死了,你好好活着,这就是最好的报仇雪恨。”
抱香听得此番言论,怔然失言,半晌过后,泪眼如星,点了点头,伸袖抱住桃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