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已过,华瑶刚洗完澡。
她披衣坐在床上,对着烛光,翻弄账本。她虽然贵为公主,却没有自己的封地,钱不够花,经常为银子大费心思。
宫里赏赐的珠宝首饰全部刻有“高阳”二字。“高阳”是皇族的姓氏,尊贵无匹,天下皆知,害得她不能把那些东西拿出去卖。
华瑶翻了一会儿账本,困得睁不开眼。
她昏昏沉沉地入睡,做了一个熟悉的噩梦。
在梦里,她回到了从前。
那时候,她和母亲住在一起。
华瑶的父亲是九五至尊,但她的母亲出身贱籍。母亲本是教坊司的舞姬,而教坊司是官办的妓院。
一日为贱籍,终身即贱民,贱民不可入住皇宫,这是祖宗流传下来的规矩,华瑶的母亲并非例外。她只能住在京城郊外的昆山行宫。在昆山行宫的第三年,她生下了唯一的女儿华瑶。
那一日晴光漫天,云蒸霞蔚,实乃大吉之相。皇帝大喜过望,亲封华瑶为大梁朝四公主。
昆山行宫邻湖而建,湖边有一栋高楼,名为“玉楼点翠”,前后的庭院栽满了白牡丹。华瑶的母亲喜欢这个住处。皇帝每隔几日便要来昆山行宫看望她,持续多年,从未间断,坊间便有传闻:“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玉楼点翠,天子长醉。”
事发当天,父皇就站在“玉楼点翠”的前庭。
他怒火勃发,厉声叱骂道:“教坊司养出来的东西,以色事人,天生贱命,死不足惜!”
华瑶不知道父皇为何动怒。
那一年的华瑶只有四岁,还不及父皇的一半高。她看见娘亲跪在父皇的脚边哭泣,于是她也跟着娘亲一起哭。
娘亲身边的宫女把她抱走了,她死死拽着宫女的衣角,嘴巴又被人捂紧。凛冽的晨风像刀子一样割在她的脸上,她亲眼望见两个太监扯着白绫勒紧了娘亲的脖子。
娘亲临死时,还往华瑶所在的方向看,只看了一个瞬息,脸色就变得青紫。她大概猜到了将死之人面目骇人,所以,最后关头,她不为生死挣扎,只是拼命侧过头,以免年幼的女儿目睹母亲的死状。
白绫不仅缠在母亲的身上,也缠在华瑶的心上。
华瑶嗓子发疼,哭都哭不出来,满目尽是血红色,宫女还反复叮嘱她:“殿下,别出声,殿下,闭眼……”
她没有闭眼。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那一幕。
那一日的牡丹开得正好,花枝迎风招展,犹如凛冬时节滔滔雪浪。这牡丹的品种就叫“玉楼点翠”,白花青蕊,珍奇名贵,每一朵都是皇帝派人从御花园移植过来的。
梦境之中,繁花盛开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满院牡丹化作长短不一的白绫,圈住华瑶的四肢,好似一群来势凶猛的毒蛇缠得她五脏六腑布满撕裂般的刺痛。
她从噩梦中惊醒,也从回忆中挣脱,心跳得尤其剧烈,浑身冷汗淋漓,薄衫紧贴后背。床榻上只有她一个人,窗外月影徘徊,人影微动,声息若有若无。
华瑶立刻清醒过来。
如今的她,年满十七,已有自保之力,不会任人宰割。
她敛声屏气,发觉门外有两三个不速之客。
这就怪了,汤丰县竟然也有胆敢行刺皇族的狂徒?
华瑶顺手拔出枕边一把长剑。门被推开的一刹那,她提剑而起。
尚不等她出手,门外已经有一个黑衣人滚到廊檐下,倒进血泊里,鲜血奔流而出,沾上侍卫的剑尖。
那名侍卫的身形高大挺拔,剑锋疾如掣电,剑柄上刻着两个字“燕雨”——燕雨正是他的名字。燕雨连砍两个歹徒,眼角余光瞥见华瑶跳到台阶之前,他连忙朝她喊道:“快回屋!”
就在燕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