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音未改鬓毛衰。
特地先去七十里外城镇上沐浴更衣,换了一身素净月白书生长衫的花扶疏,腰悬长剑垂着双手,领着身边将一柄地品佩剑背着肩上的唐见虎,缓步从山谷最东侧陈无双曾练剑的窄口处,沿着水声叮咚的浣花溪朝重建起来的百花山庄走去,若不是两鬓花白神情落寞,自困于南疆十万大山二十五年有余的风流剑修,眉目之间依稀还是当年俊朗多情的模样。
触目所及物是人非,这就是夕阳西下,断肠人近乡情怯的原因。
早就心有所感算出一卦倦鸟归林的常半仙,提前让继承卦师一脉衣钵的徒儿林霜凝笨手笨脚梳好凌乱的头发,用一截三寸长的桃枝扎了个不太好看的道髻,穿着景祯皇帝赐给陈无双的白底绣银龙江牙海水蟒袍,蟒袍略显肥大,看起来多少有些滑稽,一步三晃走出观星楼,左右双手各提了一坛上好的玉庭春,迈出百花山庄镶满金钉的紫檀木大门,顿了一顿,嘿笑着朝东走去。
不明所以的胖大副统领远远看着他故意摆派头迈着四方步离去的背影,不由嗤笑一声,老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平日总是没个正形最爱挑逗府上貌美丫鬟的邋遢老头,比撕毁圣旨的公子爷胆子也不遑多让,身无官职爵位竟敢擅穿蟒袍,要是传到京都让朝堂上的百官得知,可是足以株连九族的谮越重罪。
穿上蟒袍不像爵爷,反倒像是丑角戏子的常半仙可不在乎这个,九族?老子孑然一身形单影只,无妻无子哪来的九族?四海为家飘零一生宛如,至今就收了一个单传弟子林霜凝,老来俏老来俏,这狗日的世道明眼人都装醉不醒,还不兴老子穿套排场行头了?
三人在落花随流水的溪边相遇,先是相顾无言,随后唐见虎才欣喜地叫了声前辈。
花扶疏定定看了好长一会儿,都没敢认蟒袍里罩着的枯瘦老头是谁,常半仙走到近处,丝毫不顾及溪边鲜嫩绿草会将华贵衣裳染上不好浆洗的浅绿草渍,盘腿坐下拍开两坛玉庭春的泥封,捧着坛子仰头灌了一大口,清澈酒液顺着嘴角从下颌稀疏的花白胡须缕缕滴落,洇湿胸前四爪团龙。
“怎么,这么些年不见,不记得老夫了?唔,老夫也不记得是哪一年了,你在云澜江上请我喝过一回酒,老夫不愿平白无故占人便宜,给你算过一卦。”常半仙朝结穗人的弟子笑着点头,瞥了眼虚空摄了块干净青石坐下的花扶疏,把另一坛酒推过去,嘿声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要不是被任平生诓去困在南疆,依你满天底下沾花惹草的性子,现在恐怕也修不成五境十品。”
经他这一提醒,花扶疏总算记起来面前这位说高不高的高人是哪一位,只是心里稍有疑惑,大周有资格穿白色蟒袍的,从太祖开国以来就只有司天监观星楼主一人,千余年间从无二例,这是比世袭罔替一等公爵更羡煞旁人的殊荣,忍住好奇坐在青石上,没想到今日回到这条阔别已久的山谷,碰到的第一个故人竟然会是常半仙。
相比而言,花扶疏喝酒的风度常半仙甩断了马鞭也望尘莫及,并指成剑虚空一引,掌心大小的酒坛圆口中就窜起一道酒线,自下而上划出晶莹弧线落入口中,多少年没喝过余味里带着丝丝甜意的美酒了,自嘲地笑了声,点头道:“当年那一卦是你大醉之后拿六枚开国铜钱算的,卦象上说,花某一生求而不得,若是执迷不悟则生死茫茫,若是顺其自然不去强求,反倒会万物唾手可得。常老先生,经年未见,一向可好?”
把好好一身蟒袍糟践得不像样子,邋遢老头见他还清楚记得二三十年前的事情,神情满意道:“红尘为炉我等是炭,哪有什么好不好的。难得你还能记起来那一卦,那时候你是怎么说的来着,老夫想想,哦,你是说不信命,只信手中三尺长剑。如今呢,信剑还是信命?”
花扶疏转头深深看向常半仙微眯着的双眼,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