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小胖叔特意上门道谢,拿手放在我小脑壳上摸个不停,好险没把并不茂盛的头撸秃了。
爷爷讲的是工人阶级豪气,大手摆摆说道:“小孩眼底干净,看到点啥也正常。以前你妈就对浪浪好,小孩子也跟她亲,也是该当有这缘分。”
我屁都不懂,就知道傻乐,大人高兴,我就高兴。
何况饶了好几大袋零食,在爷爷精细化专政下,吃了好几个星期呢。
夜里做梦,见到薛奶来了,穿着一身蓝衣,喜气洋洋地说:“奶奶穿上这身衣服,你大爷一下子认出来了,真多亏了浪浪嘞。”
我嘿嘿直乐,屁颠屁颠地上前去,要掏薛奶的兜兜——她平时都爱把零食装在衣兜里,然后一件一件变出来逗我。
薛奶退开一步,说,“浪浪记得要好好吃饭,快快长大,以后你可不得了哦。”
后来才知道,薛奶那是疼我,不让我离鬼魂的阴气太近,担心对我不好。
这事过后,我的幼小心灵就开窍了,隐隐约约知道,不是每个人都看得到过世的人,而我见到的很多“人”,其实并不是人。
很快,我也知道该怎么从人群里认出鬼来。不象以前,以为在眼前晃的都是人,以为别人眼里看到的和我都一样。
普通鬼没有实体,身形发虚飘渺——不得不说,“阿飘”的叫法,名副其实,没法更形象了。
阿飘基本上都照不出影子,挺好认。
有实体的鬼少见,看起来跟平常人差不多,在阳光下也能有影子,只是气息多少与活人不太一样。
后来看了书,知道那叫鬼气,黑色的,与红色的人气相对。
鬼穿的衣服,有现代的,也有古代的。
我见过最早是汉代的。
读初三那会儿,在学校后的野亭里,看到穿着汉代服装的鬼,留着半长胡子,说是汉朝末年的人,当时世道很乱,只活了五十岁。
我猜大概是三国,就问见没见过刘备、关羽、张飞、诸葛亮他们。
他挠了半天头,说在老家见过最大的人物就是张鲁,人挺和善,是张道陵之孙,五斗米教第三代传人,政教合一玩得很溜。
估计半长胡子死的时候,桃园三杰还没混出道呢。
哥仨捣鼓着各自的商业版图,编草鞋的编草鞋、当贩子的当贩子、杀猪的杀猪,搞不好还没碰上面。
即便出道了,那时候没有村村通,也没通网,信息闭塞。隔个百十里,都是两个世界,谁知道谁去。
再细聊,原来半长胡子在世时,是个私塾的塾师,教孩子识字、习字,后战乱学生散尽,自己也死于贫病。
不过他一辈子醉心学问,死了也不想喝孟婆汤清空内存,浪费所学。就拼着不转世,也要继续做学问。
但我觉得,没那么容易。
应该是那个年头死的人太多,鬼差“人”手不足,忙中出差才把他给漏了。
半长胡子就这么一直在冥界边缘游荡,当了千年的鬼,也做了千年的学问。
“这两天听你们老师讲物理和化学,大有收获。”半长胡子的言谈与时俱进,早已与今人无异,毫无古语的味道,“早知道火药那么好用,我家后山上的硝石多的是,弄个滑轮…是吧?属实可惜!”
言下颇为自己后知后觉,未能及早掌握这么有用的学问,错过建功立业的机会大为惋惜。
依他意思,要早知道了,干出一番事业是没跑的,《三国演义》里,多少留下一笔。
得,敢情还是个好学上进鬼。
只不知在台上讲课的老师,如果知道窗外有位千年老鬼,天天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板,专心求学,是内心充满感动,还是后背为之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