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夕岚觉得, 这人间的姻缘若真有神明管,便应有两位。一位统管从相识到相爱,另外一位,便是统管相爱到死亡。
前一位神明矜矜业业拉红线, 在他们的相识的过程里写上风花雪月, 后一位则喜欢捉弄人, 以柴米油盐为引,以婆媳争斗为辅, 以忠诚为最终的底线, 让本来打了绳结的红线散掉, 风花雪月成了幻梦一场。
如她娘和她爹, 如姨母和姨父。
五老爷自从去了平洲书院后,便是一年回来一次。每年都是年关将近的时候回来。
他潜心修学,善待学生,是人人称颂的好山长, 他的学生也有高中成官的,平日里在京都的学生,也会送来年礼。
年年回来都舒心,桃李满天下,妻子看他的目光里含着无尽的柔意,老婆孩子热炕头,让他每每要离开之时也会哀戚多时。
奈何家中老母就是不放人, 他闹也闹过, 却也没有办法。他本来以为老娘老爹死了, 一家子就可以苦尽甘来, 但女儿又坏事, 等女儿好了, 他自己又坏事了。
五老爷悔恨多年,直到现在也恨自己。但他认为事已至此,也是没办法了,他不能因为顾及妻子,而不管另外一个女人的死活。
说句良心话,柳氏于他最初也算不得什么,甚至是他背叛爱情的证据,让他羞耻又难堪。但是抵不住人家小意温存,一日又一日的,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垂头不言,然后给他送吃的,照顾他,如此反复四年,一块石头也给捂热了。
捂热了,就开始为她考虑。于是就觉得不能一直放着她在平洲书院,这般还没给主母敬过茶,说起来名不正言不顺的,以后攀论起来,就是一个通房。
通房跟妾室又不同,他就写信给妻子,说今年想把人带回来。若是妻子说不行,写信来告知他,他就不带了。若是行,便不用写书信。
这书信将决定权给了五夫人,他开始忐忑不安的等。
如此等了两月也没有书信来,他放心了,但心里又升起一股失落。
五老爷姓班,名不咎。为人也跟名字一般,尽量让自己做事没有什么过错。若是让他自己说,他觉得此生唯一的过错就是那一次醉酒。
此后纳了柳氏,却算不得过错了。如果要了人家姑娘的身子却不给名分,那才叫错。
可顾得了这头,却顾不得那头。妻子已然伤透了心,闹都没有闹,只是写了书信告知:“君既有决断,妇自当相随。”
短短十个字,让五老爷看得心里伤痛。他知道这是夫妻缘分完了。他宁愿妻子骂一顿,打一顿,也比现在软绵绵的认下好。
他看完书信连喝了三日的酒,大醉不醒。班鸣善自小跟着阿爹一起长大,跟阿娘少有相聚,自然站在阿爹这一方。
他已然说了亲事,等成婚之后,却也不会如同阿爹一般几十年守着阿娘一个,再者说,阿爹也只是因为醉酒才纳了柳姨娘。
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的过错。阿娘也没有说什么。阿爹纳柳姨娘第一年,他和阿爹回家过年,阿爹在家门口踌躇多时才敢踏进去,阿娘见了他们,依旧是笑盈盈的,并没有说什么话。
他松了一口气,但是阿爹却似乎一瞬间落魄成了乞丐,精神气都被抽走了。此后去了书院,也郁郁多时。
许是跟着谁的心疼谁,班明蕊心痛阿娘,班鸣善心痛阿爹,于是柳氏让五老爷又慢慢恢复了神采,班鸣善还有些感激她。
——此话他没敢告诉任何人,不然准得让阿娘伤心,妹妹打人。
但他的态度却已经不用他说任何话了,折夕岚第一回见着他,便看出了他的念头,然后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班鸣善便有些不喜,认为折家表妹有些粗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