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爸偶尔对我们的关爱,我有时也会正视这个醉汉,是我爸的事实。当他一个人,坐在家门口堆放的树干上,默然抽烟时。我就会想,他今天怎么没有出去喝酒,是不开心吗?
我会主动过去,问他要不要买烟。上学识字的我,还是不认识烟盒上的商标,凭发音记住了他常抽的牌子,红茶花和古城。
印着两朵粉色花朵包装的叫红茶花,另外一个牌子叫古城,为什么叫古城呢?古城什么意思呢?当时我没有从烟盒上看出什么端倪。用“睁眼瞎”形容没文化,实在是又贴切又生动。
这两个牌子的烟,都是棕色的卷烟,跟雪茄的颜色相似,正常卷烟粗细,我爸叫它黑烟,两毛钱一盒。我不知道为啥叫黑烟,也没有问过他。
有时候,我爸给我五毛钱,买两盒烟,剩下的钱,我会老老实实的交给他。他就大方的说,拿去买糖吧!我带上妹妹,再去一趟代销店买十个糖,分着吃。
我自幼喜欢吃糖,觉得它是世界上最治愈的食物。然而,世间百般苦,一颗糖并不能包治百病。
大概是上小学前,我爸会带着我去理发。理发的师傅是邻村集上来的,名字叫海,每月来我们生产队,理发一次。他是我印象里,最帅气的男人。对每个顾客都笑脸相迎,服务周到,边理发边跟大伙谈笑风生,充分展现了一个手艺人的从容风度。
最主要,他还会吹唢呐,村里有丧事,都会请他到场,吹奏出动人心魄,闻之落泪的哀乐。我觉得,他一定是有跟灵魂沟通的神奇能力。
我爸带我过去,他就跟我很熟络的打招呼。然后,麻利的给我剃一个短发。去剃头的大多都是男的,我就享有了优先权。当时,我还没有这个意识,只是觉得我爸面子好大。
后来,年纪大一点,我就不愿意去剃头了,剃头匠也不来了。每次,走过那棵放剃头担子的大柳树下,我还是能想起,剃头匠用挂在柳树身上,黑亮的纱布,壁刮胡刀的情形。再后来,大柳树也被伐了,稀薄的父爱只能依托在那片略微开阔的空地上。
能想到关于我爸的美好瞬间,仅止于此。大多数时候,他都活在我妈的哀怨声中,和自己的酒醉里。
我爸喝醉酒,带回来的不总是惊喜,更多的时候是灾难。他只要醉着回来,我妈的脸色立即就阴沉下来,家里的氛围降到冰点。我心里瞬间飙升起对他的敌视。我如履薄冰的期待他会去睡觉,那样他就不会跟我妈吵架了。父母的事情却不以年幼孩子的意志转移,他们该吵架还是会吵架,甚至会动手打起来。这时候,我就会很害怕,期望能有邻居过来劝架,平息战火。
从前面的讲述,你大概能看得出,我跟哥哥姐姐们的关系并不亲近。我最小的姐姐比我大六岁,其他人大的更多,在我记事儿的时候,他们差不多快成年了。我非但跟他们疏离,还发自内心的嫌弃他们。爸妈吵架的时候,他们都无动于衷,置身事外,不参与也不劝阻。看着妈妈伤心垂泪,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给她撑腰,这样的懦弱的哥哥姐姐,要他们有啥用!我立志,等我长大了,要是我爸再敢跟我妈打架,我就给妈妈帮锤儿,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孩子的世界是简单的,一根筋的孩子的世界更简单。自信不知所起,一往直前。我认为,我就是那个即将能改变我爸,拯救我妈的那个人。
这样一想,我就更乐观了。平日里的那些不愉快的遭遇,权当成长的磨砺。亚圣同志不是说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我当类此。【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孟子,也没有听说过这句话。现在说,是站在回看人生的高度。请见谅!】
过着蝼蚁的生活,却追求着圣贤的灵魂高度。这叫精神挂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