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宣入座,接了戚晚安的黑子,李照元继续手执白子,与之对弈。
“将军觉得,幽冥几尺?”李照元垂眸落子。
崔明宣微微蹙眉,李照元一下手就是死局,“酆都鬼城,业障深重之人方可知晓,待我死后,怕是就知道了。公子若是再多做些丧尽天良的事情,就也可知晓了。”
崔明宣话说得不客气,李照元却不语,转头掠过崔明宣,去看窗外,昭阳府长廊在路的前方似乎有一盏灯似明似灭。
李照元像是感叹:“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吗?黄泉碧落,九幽之下,孟婆汤一碗,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可是有人偏偏不想走呢?”
崔明宣挑起嘴角,微侧身子,直视李照元,“公子这般脱俗的人,也会贪恋凡尘,不肯转生吗?还是说,会等她?”
“准确来说,我会等你,等你们。”李照元只是瞧着棋盘上密密麻麻的棋子,“虽然我并不是很想和你们同行。”
崔明宣蔑然,“说到底,还是在等她。”
“你我和殿下之间的关系,早就牵扯不开了。”李照元吃掉了一颗黑子,换了人,他下手便不再留情,“可我觉得,你放不下。”
崔明宣不语,他的确还是放不下,所以才会在这里。
英雄末路,唯死而已。他是崔家少主,是鎣洲那个提刀而立,策马奔腾的少年将军,生而就站在悬崖绝壁之上,退一步便是已经一败涂地,无路可退。
人世间奢求的未免过于残忍,那分不清是梦境还是前世的记忆里,夺了他的刀,踩碎了他的骄傲,让他满门抄斩,家破人亡。
他年少时从未想过他们崔家世代镇守边境,有朝一日不是死于敌人刀马下,而是死于自己人之手。帝王猜忌,君臣离心,最为致命。
他掀了反旗,烽烟四起,剑戟森森,他反而看不见自己曾经的模样了。
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是班师回朝,大胜归来时候,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刻。
他还穿着金甲,提着宝刀,枣红色的骏马踏破沙尘,率先越过父亲和将士们朝前奔腾。
满楼红袖招,含羞的女儿家将香囊和手帕掷下来,回馈他们的都是崇敬和憧憬,他们是澧朝的英雄。
天光云影下,他翻身下马,恣意地笑着将趴在马车上等候他得胜归来的戚晚安抱下了车。
可是梦总是很快就醒了,每每醒来后,那样的记忆便又淡了一分。
将他二伯和七叔的头颅插在枪尖上向他叫阵,将他五哥五马分尸,让他父亲人头落地,让他族人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让他崔家满门并非死于沙场,而是皆死于帝王之术。
即使是这样,却还是想让他做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那个鲜衣怒马的金甲少年郎。
“我最初,是想要做一个驰骋疆场的大将军。”崔明宣不知自己为何说出这句话,他记得海棠花下,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少女,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李照元道:“将军已经达成所愿了。”
崔明宣摇头,“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早已经不一样了,面目全非,初心不是如此。
那时候戚晚安嫣然一笑,说:“算了,我还是做澧朝的长公主吧。”
因为她就是昭阳啊,她要活着,她应该活着,她不能死。
崔明宣道:“你是等她。”
李照元广袖轻拂,拢了拢青色的袖角,又下一子,“若殿下先来,她自会等你们,而我也会陪她。若是你们一起前来,那我必会伴着她同去。若你们独来,那便证明殿下已经不需要你们,也不需要我的陪伴了。”
他思来想去,却从头至尾没有想过自己和别人 想的全是戚晚安。
他回头看向皱着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