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何不再接着考下去?”
闻人约轻轻叹了一口气,据实以答:“考上举人那年,下官二十二岁,不料家慈病重弃世,我因此守孝三年,心志渐渐有移。”
“下官本一驽钝人,并不乐于为官,家慈逝世后更是如此,只盼守在父亲身侧,伴他终老。”
闻人约垂下眼睛,目色忧郁:“家父世代贩米,家有薄财,始终盼我登科入仕、光宗耀祖。前年江南旱灾,家父捐出半副身家济民,帮家乡人渡过难关。当地布政使司江恺对家父赞赏有加,稍加运作,下官便因纳粟求官,得了一个候补位。”
乐无涯点点头。
这就对得上了。
非科举的出身,让官场中人瞧不起他;商贾的出身,让小吏也瞧不起他。
难怪他处处受限。
但这好像也不大对劲。
尽管南亭县位在边陲,算不上什么富庶之地,但好歹占个地利之便,不算肥缺,也算不得什么苦缺难缺。
这样的好地方,一堆人抻着脖子等呢,哪里轮得到一个小小贡监生飞快上位、捞这么个实职?
此事与眼下之事关联不大,乐无涯在心底记下,又问:“你可有妻子家小,友人心腹?”
他买了一屋子红烛,轰轰烈烈地闹自杀,怎么也没个贴心人拦着?
“下官未曾婚配。小厮过去是有的,随我一同长大,可他随我坐船上任时,贪看风景,失足落水……”
乐无涯攥住他的手微微发力。
对他乐无涯而言,此人无牵无挂,无亲无朋,甚好。
对闻人约本人来说,几多痛苦,几多孤独,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乐无涯单手持缰,一路洒下清脆蹄音之余,问到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为什么去牢里?你打算去上谁的身?”
“牢里关着一个人。我知道他快要死了。”闻人约说。
乐无涯:“什么人?”
闻人约沉吟。
乐无涯以为他在酝酿,等了很久,仍然没有等到回音。
乐无涯用胳膊肘轻轻撞他:“哎,哑巴啦?”
闻人约眨眨眼,觉得这位意外上了自己身的好人很是风趣洒脱,年纪和自己应该差不许多。
思及此,他略略放松了一些,不再以“下官”自称:“他牵涉一桩大案,被指为谋逆,证据确凿,老母也被牵连下狱。他大病不起,眼下已是油尽灯枯。我认为他是被诬告的,不愿将现下的案卷上报,盼能再加详查。但事涉谋逆,兹事体大,知州大人亲来查问多次,催我快些呈递案卷。我不愿违背本心,但见他本人将死,母亲也受苦,实是不忍……”
由于魂魄虚弱,闻人约的话音听起来温柔而飘渺:“其实我并不知我是对是错,说得多了,许是会干扰您,便言尽于此罢。”
这番话大出了乐无涯的意外。
他想到了一个有些离谱的可能。
闻人约朝中无人,人微言轻,所以他上吊轻生,血书上奏,难不成是为了用自己的命,以达天听,好救那人的命?
闻人约出身再怎样不正,毕竟如今已是朝廷命官。
他自己的性命,是他除了行贿之外、在官场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筹码了。
“你求死,是为一个犯人乞活?”
闻人约羞赧。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蠢。
“是……我实在没办法。我未经科举,京中无师无友;我才上任半年,和谁都说不上话。我写了折子,向知州陈明情况,可已被打回两次。我实在无法可想,能用得上的,只有我自己了。”
乐无涯:“……那犯人是你的朋友?”
“非也。”闻人约答,“他是本地的生员,和我非亲非故,之前也没打过几次照面,年岁……同我也差不很多,不是比我大两岁,就是比我小两岁。”
这下,乐无涯信了,他们是真的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