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风轻云淡,就像看透世间一切的平凡汉子站起身,神色严肃。张东海面向那位仍然隶属自己门下的朝中能臣,俯首作揖。
曾有机会接过那柄指玄剑的道门天才早已在岁月之中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放弃了证道修行转而投身庙堂的尚书大人。已有华发的李寝面带微笑,堂然受之。
观主道:“等到他从廊桥画卷之中出来,姬家那小子应该也已经找到指玄山上了。”
李寝两道眉头挑起,有些惊讶,“是不是早了一些?”
“本来就是我师弟的,可是师弟死了,那么阎罗山就是他的。”张东海语气淡漠,“伯符为世人做了什么?最后落得什么下场?那些端坐在香火神位和庙宇金身之后洋洋得意的大人物们又是怎么做的?昆仑山那人又是如何?他们既然只顾自己气运昌盛,都埋头想做千年不死万年不衰的老王八,那么就别怪我张东海让他们的徒子徒孙香火信徒统统死绝!”
这个像极了庄稼汉的男人脸色冰冷至极,“种因得果,报应不爽。天道不报,我就亲手替他来报,这就是我要教给他们的道理!”
“伯符为世间苍生而死,我不希望他的孩子以后反过来杀尽这人世间。”李寝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有你在,我也不需要动什么脑子,再苦再乱再难的局面,都由你这张大观主慢慢去谋了。”
观主笑道:“东海太小,甚至连这个世界也太小,张指玄和余牧,不需要被束缚在这里。”
李寝不语,沉默片刻之后问道:“如果你错了呢?”
“儒释道三教,道法自然,顺应天道,自觉清高实则貌如刍狗。儒门尊师重道亲亲相隐化天下为一家君臣,佛宗则固执地埋头于来生,说穿了都是顺应这脏碌碌的苍天。可师弟一直相信人定胜天,脚下的大地和头顶的青天都没有意义……所有一切都在我们自己手里。”中年汉子垂下头,小声说道:“我叛离了自己的道心,故而终身止步于十六重天,可我没有后悔。既然没有意义,那么就活得有意思,这也是你说的。你死了,是我没保护好你,那么我就让你孩子达成你的志向,你觉得如何?”
指玄山观主携着那装有谪仙青莲的木盒飘然离去,李寝对着那一池假山神色怔怔,他想到记忆之中那个慷慨赴死,死无全尸的温和青年,想到那个拔剑自刎面带笑意的白衣女子,想到那个瓢泼大雨之中捧着鬼脸面具决然叛道碎尽本心而遭天斥的木讷青年。
枯坐假山之前的男人早已泪流满面。
这一日,在指玄山的道场上,和周围无数道门弟子一样面对滚滚云海静坐冥思的重瞳少年惊愕地发现自己纹丝不动的气海之中气机一瞬间开始翻腾。
渐渐地,一股若有如无的陌生气机从气海之中顺着诸身命脉冲向自己的神识楼台。
神识之中的那座断崖在触碰到那股陌生的气机之后开始崩裂,漆黑的断崖发出巨大的震动与轰鸣,一道道凌厉的剑意几乎将整座断崖摧毁,刺穿魂魄的剧烈痛楚让余牧恨不得瞬间死去。
不知道多久之后,余牧从那刺骨的极度痛苦之中醒来,眼前的万丈云海依旧翻腾,道场周围吐纳的修士没有一个人发现自己先前的异样。少年神色惘然,随后脸色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他发现自己的气海之中,生出了一株碧翠的青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