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柳七既是伤心, 又是义愤, 甚至说到情动处,还以袖擦拭起湿润的眼角来, 陆辞在感动之余, 更多的还是哭笑不得。
他当初既下定决心要直言相谏, 也的的确确地说了个痛快, 自然是做好了为此扛起责任、付出代价的准备了的。
况且身处汴京, 固然更易入圣上眼, 从而更勤地获得升迁机会, 却也因朝野暗流汹涌, 随时随地会卷入党争之中,步步行来,皆需周全思虑。
多年下来, 着实令他感到些许疲累厌烦。
眼看着太子年富力强, 思绪清明, 在一干贤臣的尽心辅佐下,已是一派羽翼渐丰的佳境。
经此事后, 想必也能从有半师情谊的他的境遇上悟出什么来, 起码不至于再像从前那般, 一昧看重孝贤仁善。
只要太子能稳住根基,循序渐进, 那脾气时好时坏、神智时而清明、时而混乱的赵恒的搅局, 也就仅成磨砺, 而非摧折了。
见素来多愁善感, 重情重义的柳七眼睛通红,眼眶愈发湿润,陆辞不禁扯了扯嘴角,拉着他的手坐下,好声解释道:“我不过是未雨绸缪,多了解了解。又不是定下要去岭南了,你急着生气做甚?”
朱说也沉默地跟着坐下来,一手安抚地搭上柳七的,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柳七尤不气顺,忍不住刺道:“你若肯将平日的伶俐圆滑拿出几分来,不论是关心你的前程也好,身家性命也罢,我才真愿信你去不得岭南!”
陆辞笑眯眯道:“岭南也不是什么人去不得的虎狼之地,不过去的人少,以诈传诈罢了。君不见有人曾作诗道‘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虽然作这促狭诗句的那位大词人,目前似乎还没出生就是了。
柳七险些被气了个七窍生烟,末了反倒笑了:“好你个小饕餮。当初可是你将自己说得在京中孤苦伶仃,无人作伴,才骗得我与朱弟心甘情愿地来考这馆职,就为与你同起同住。现在你倒好,为个劳什子荔枝,还想做岭南人去?!”
陆辞诚恳道:“也不尽然。岭南可还有京中难得见到的新鲜生蚝扇贝海虾……”
柳七忍无可忍,“啪”地一下拢了折扇,就要往陆辞脑袋上敲:“单凭祸害遗千年这点,你的确就不会死在去往岭南的路上!”
朱说安安静静地听着。
起初他是信了柳兄的话,认为陆兄极有可能是为叫友人们莫为他担心伤感,才日日装出乐观从容,对外派为官充满期待的模样来。
如今……
朱说看看柳七,又看看陆辞,不禁笑了。
素来最为喜爱美食的陆兄,恐怕是真的对能让他亲历各地品尝佳肴的贬谪之难,充满了期待吧。
陆辞与友人们具未想到的是,因赵恒忽然冲刘娥大犯的疑心病,以及太子前所未有的激烈反击,朝中所爆发的这场拉锯战,居然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来得漫长。
直到天禧五年五月,才以刘娥被收去皇后印鉴、遭幽闭宫中、李婉仪被册封宸妃、赵允初被送归八大王府、太子去除监国职权、寇准被贬至枢密副使、丁谓被贬至末辅、次辅空置为结果,彻底落下帷幕。
乍一看是两败俱伤的结局,但不论是官家、赵祯一派、还是王钦若和丁谓一党,心里都感到如释重负,甚至称得上是满意了。
官家固然厌恨刘娥将他耍弄,也因此不再顾念多年来的夫妻之情,但废后到底是件惊天动地、动摇福祉的大事,在尊神拜佛、国家气运方面,从来是慎之又慎的赵恒,自然不愿冒这风险。
横竖已将人幽闭于宫中,主持中馈的印鉴也被收回,她今后既不能在自己前头碍眼,也不能再兴风作浪了。
那留她个空头衔和一条